早餐盒里又出现糯米鸡时，正好是隔离的第八天，这是开始了新的循环吗？糯米鸡是典型的粤式点心，出现在北方的隔离点餐桌上，让我即惊讶又惊喜。我对糯米鸡印象很深刻，小时候在武汉的时候，父母谈话中提到一句糯米鸡，好像是父亲形容一个人的个性，哥哥觉得很新奇，立刻和我分享，他觉得这个词很好笑，每次提起来就会笑很久，就像笑一个赵本山的段子，那时我们不知道糯米鸡是一个这么普通的父母家乡的食物。
隔离第八天和之后的每一顿盒饭都似曾相识，我比较确信是进入新的循环了，就像连续剧《开端》的情节那样，程序重启。边吃着熟悉的菜肴边想：如果人生能重启，我会选择从什么时候开始呢？
或者我会选择到达美国的第一天，那是哥哥带我认识美国的开始。那天正好是元旦，哥哥到旧金山机场接我。那时他在陈省身教授的数学研究所工作，住在东湾的伯克利大学。他没有带我先回家，而是沿着280开向南湾。一路上他给我介绍美国的公路和文化，说我们走的280是湾区风景最美的高速。我第一次坐他开的车，觉得有辆车挺酷的。后来车开进了他的母校斯坦福大学，他带我去数学系、学校书店还有学生宿舍楼参观，还看了他曾经住过的宿舍。走进学生宿舍楼让我有些胆怯，他笑着说没有关系，那些学生根本不在乎。从斯坦福出来他带我去Palo Alto一家叫狮子楼的中餐馆吃晚饭，他介绍有中英双语的菜单和怎么点菜，我选了想点的几道菜，像在国内和客户吃饭点菜一样，他点头说好，也告诉我通常是一人点一道菜，这样不至于吃不完浪费，我这才明白美国的文化。我记得当时点了一个干煸四季豆，很多年以后才知道这道菜是我们共同的爱好，所以每次他回美国我都会给他做这道菜。他的住所是伯克利的一种学生公寓楼，价格一点也不便宜，现在想来他是很喜欢那样的校园生活的，后来父母来探亲时我们带他们回去参观过。他房间的床有上下架，我爬上上铺，感觉又回到小时候家里，我们常常午休的时候躺着聊天，夏天天气热，边聊天还边用食指转大葵扇，他转的圈数总比我多。。。。。。也许刚到美国时差作祟，躺下没多久就睡着了，第二天醒来，窗外看不到一个人，和国内的气氛完全不一样，他说学生都放假回家了，节假日街上人也少。或许是节日打折，哥哥买了两个一样的书包，质地非常好，一个他自己用，一个送给了我，这款书包成为我求学生涯的最佳行头。在送我去学校报到的路上，哥哥问我是不是结婚了，他应该是看到了我手上崭新的戒指。好像在男女朋友和婚姻问题上，我们彼此都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也许是因为我们还没成年的时候就分开了，也许是我们都有些闷骚和腼腆。后来先生要来美国了，哥哥带我去买日用品的时候，送了我一套床单和枕头套，说是给我的结婚礼物，让我觉得长大后变得十分内敛的他其实内心十分温暖。
如果时间不是昂贵的，我愿意回到童年，即便是回到我们如天敌般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的日子。哥哥比我大几岁，我喜欢跟着他，当然是屡遭嫌弃，毕竟主观上和客观上我常常坏他的好事，然后彼此怀恨。我们也是最亲密的玩伴，大概在我四五岁的时候，我们不和外面的大人们说话，无论大人怎么逗我们，我们都不吭声，于是我们有了一个共同的外号——“哑巴”。相信装“哑巴”是哥哥的主意，以此试探大人们的世界。后来来了个很爱和我们一起玩的严叔叔，教我们跳绳，玩魔术，我先沦陷了，当了一段时间的“叛徒”。父母带我们上街时，我俩常常会走在他们前面10多米处，佯装开着大卡车，双手扶着方向盘向前小跑地行驶，嘴里还念叨着“滴滴叭叭呜噜速”，这样跑着有时让我觉得很累，哥哥却总是兴致勃勃。哥哥发明的象声词特别多，甚至用不知道该怎么写的字来给我起名字。当年家里只有两张书桌，互相靠着放在外屋，父亲那张宽大些，是学院发给教师用的，哥哥那张是父母下放农村时打的，油漆涂得都不均匀。我上学后，我的书桌就是占用父亲书桌的一角和占用哥哥书桌的一个抽屉，就这样一直到他15岁后去中科大读大学。他去学校后母亲一连哭了几个晚上，后悔让他去那么远念书，其实他已经得到华工和武大的保送。而我，也为结束的相互为伴又相互打闹的日子悄悄哭泣，虽然从此我拥有了一张完整的书桌。
我们长大以后在一起的时间很少很少，但是能够让我选择回去重启的时间点却无数无数。无论时间是多么昂贵，我都愿意倾注所有地回到他在世上的任何一刻，而唯有一个月前的今天，那个突然让我们天人相隔的噩耗，我永远不想重启。
9月18日是星期天，我起了个大早，做好准备去Mt Shasta露营，这是我期待了大半个月的出行。出门前电话响了，号码显示是国内打来的。虽然诈骗电话很多，但绝大多数情况我都会接听，不知道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养成的习惯，总怕万一错过什么重要的来电。这次我比任何时候都希望来电是一个骗子，可是对方说他是哥哥的老朋友，并告诉我哥哥去世了。？！老朋友的话说得那么真实，就像实锤了我近来的忧虑和不安。不知是不是血脉相连的缘故，近来我似乎感受到哥哥的疲乏劳累，对于一个近60岁的人来说还像年轻时一样勤奋努力，什么事都充满热情，能不累坏吗？前一晚很想发个微信给他，以问问所拜托的事情为由，却又不忍给他增添琐事，就带着隐隐的不安休息了。怎想得到那个时刻他已经永久地睡着了，他的朋友描述说他躺在家里的沙发上，身上盖着毛巾毯。秋天是北京最好的季节，那天午后的阳光是否温暖地照射到他的房间？夜里只盖一张单薄的毯子是否会有些寒凉？很难接受哥哥离去的消息，脑中的第一反应是我要回去帮他，他只有我这个家人。可是随后知道他拥有很多很多朋友，他们让我了解到他生活、工作和精神上的许多方面，感受到他内心的充实和快乐，他追求并享受着自己喜欢的生活，这极大地安抚了我一直以来对他的担忧和心疼。
或许有高人能让时光倒流，让我们重回我们想去的时空。或者哥哥就在天上做这件事，让我感受到他依然在我身边。他让我看到小时候的自己坐在一条小船上，他坐在我的身后，看着我弱小的背影，突然心生怜惜，默默地告诉他自己，以后再也不欺负妹妹了。这是后来我们大一些的时候他告诉我的，我听完放声大哭。
长大以后我们很少交流内心的感受，一是我们在一起的机会不多，二是我们之间变得越来越内敛。本想着以后我们还有很多机会，等哥哥能够闲下来时，我们慢慢聊聊这几十年。如今哥哥走了，我终于冲破了那层岁月的隔阂，多希望他能听到我的诉说。
此刻，我好像悠悠地划着那艘小船，向大陆的岸边靠近，远远地看到他背着包向我走来，像每次我在机场接他回家时看到的模样。。。。。。
送哥哥一首我喜欢的歌：
Luke Thompson - On a Slow Boat to China
I was young when I set out
I can hardly remember
Oh the tales that I could tell you
If I only could remember
And the fog it is drumming
And the new world is coming
Oh this song I will be humming
When the words wont come out
On a slow boat to China
I will be I will be
In the sea when we get there
We will see what will be
On a slow boat to China
I will be I will be
We will see when we get there
What will be
Now I'm old I am weathered
My beard is long and white
I have seen many crawling winters
On this sleepy ark
Still we go for our fathers
And we go for the lost
Still we go ever on
Into the common dark
On a slow boat to China
I will be I will be
In the sea when we get there
We will see what will be
On a slow boat to China
I will be I will be
We will see when we get there
What will be
On a slow boat to China
I will be I will be
I will be
On a slow boat to China
I will be
In the sea
We will see
On a slow boat to China
I will be I will be
I will be
On a slow boat to China
I will be In the sea
What will be
On a slow boat to China
I will be I will be
We will see when we get there
What will be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