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您真的走了吗？”到现在，我还难以相信这一事实，但这又不得承认这是不可改变的事实！
    昨晚准备洗漱休息的我，突然接到永平兄打来的电话，说先生不太好，心中陡然一紧，但根本没有往这方面想，毕竟春节前去给先生拜年，先生气色很好，您还兴奋地向我们讲述了下半年去海南的壮举：亲自登上了被誉为“琼东第一峰”、海拔300多米的铜鼓岭主峰。大家都说,照这样，先生肯定能过百岁。先生也很诙谐地说到：“以前没这个信心，经过这一次体验，还真说不准呢，那我可要好好活着”。然而，不曾想到的是，当我们赶到时，却看到的是安详地躺在床上的先生。
    “先生肯定是睡着了，因为您太累了！”这是我们当初共同的感受，也是大家最希望见到的结果，当被告知您已驾鹤西去，我似在做梦。直到殡仪车带着先生离去，站在回家路口，凝望着漆黑的夜空，才真的清醒过来，悲从心中来，还是忍不住留下了眼泪：这是一个多么令人煎熬的冬天啊！在这疫情肆虐的2月份，不到短短的十天，我们先是失去了一位年轻的同事，今天又痛失一位慈祥的大师？
    先生确实是走了，您走的如此的安详、如此的悄无声息！正如大家所感慨的那样：“要是怎样一种修行，才能如此淡然、祥和，即便最后离开世界的那一刻，也不给家人、朋友、学生增加一丝负担！悄无声息地走……”。
    先生，您就是一位布道者，就是一位修行者！法学院因为您而有了灵魂！
    先生，面对功名富贵，面对荣辱得失，恐怕只有您，才能做到如此的放得下。作为受人敬仰的一代大师，您完全可以住进学校转为您这样的大家所修建的博导楼，但您甘愿住在不足80平方的斗室之中，设施简陋，您却乐在其中。每次去看您，您总是那么满足地推开窗子说：“小冯啊，你看我这儿推开窗就可以闻到花香、听到鸟鸣，这多幸福啊！”。一旦我们说，您完全应该换到您该住的博导楼时，他又是那么平静地说：“你们总是说我住的这房子太小，书堆得装不下……但是，我觉得没有关系。因为我自己的家虽小，但武大就是我家，武大这个家是很大很大的。”
    先生，您可记得我在担任分管教学副院长期间，您已经退休了，但当我说学院需要您继续指导我们教学，也需要您支持我的工作时，您二话没说，欣然答应做学院教学督导，但又对我说，这是您的义务，不能给付报酬。您对青年老师精心指导，对学院教学工作全力支持，为青年开讲座，教导大家该如何准备课堂教学及如何改进教学。年终按规定给您送去督导费，但每次您都坚决拒收，但对学院送上的鲜花您倒是很乐呵呵的接了下来。您说，鲜花就是对您最大的褒奖。先生，您不知道我当时是多么难受，真不忍心再打扰您，但您就是这样，一复一年，连续为我们做了为期四年的督导，直到后来您确实走不动了，您才停了下来，但您说您真的热爱教学，热爱珞珈山的一草一木！
    两年前，为了更好地保留历史，学院决定为先生制作一步纪录片，学院分管宣传的黄丽副书记和委托国际法邓朝晖副所长和您沟通，您以为是宣传您自己，您断然拒绝了，但当黄丽书记和您解释，您口述历史，就是法学院保存历史。一听说是法学院的工作，您立马同意了。您是那么配合摄制组的工作。片子制成后，您拉着黄丽书记的手说这个片子只能在您百年之后发布，为的是怕突出您个人。先生！您说，您这是多大的胸怀！
    先生，您有一颗不被世俗事物扰乱的心，您的专注、清净，恐怕也只有您才能做到。先生，您倾其毕生精力投入国际法领域的教学与研究，通过授课、著作、演讲等方式，在国际法基础理论、国际组织法原理以及联合国体制等方面，提出了很多独到的见解。然而您却谦虚地认为：“做一辈子的教书匠，对自己的一亩三分地精耕细作，也是一种活法”。精耕细作是先生的风格。不知您是否记得，我在《法学评论》做责任编辑时，每编发您的文章，您告诉我您的文章您自己校对，一是我们编辑任务太重，二是自己需要对自己发表的文字字字负责。我还清晰地记得，您将您的最新版《国际法》交给我说，这本书就是您的孩子，必须一字一字地推敲，说这话时，您的眼神是那么的深情和专注！
    记得去年您感冒了，没有病床，您在医院的过道上住了几天，居然没有告诉我们。当我们得知赶去要给您换高知病房时，您说的第一话竟然是自责：“唉，我怎么又给组织添麻烦了”，并说马上就好了，不要换了。随后您让我猜您当时最大希望的是什么，我还没回答，您就说，您希望能够尽快回去校勘您正在编排中的新书。先生，您的《梁西论国际法与国际组织五讲》出版。我知道，您是希望在有生之年见到这本书，这还您一直牵挂的事业！书，出来了，您是那样的开心，我知道您也放心了！
    突然，此刻，我才突然发现，您实际上实在为您离开我们在悄悄地做着准备！先生，您为何如此狠心？我知道，您深爱珞珈山，深爱您所钟爱的事业。但我也知道，在另外一个世界里，那里有您钟爱一生的人——我们敬爱的师母，在那儿，你们终于团聚了。您曾经说过，等您做完您手中的活，您就去找我们亲爱的刘老师——我们的梁师母！
但是，您知道吗？您是法学院的灵魂啊！
    呜呼，“空谷深山徒泣泪，啼鹃清夜哭先生”。今夜无眠，先生一路好走！

                
                      武汉大学法学院院长冯果
                         2020年2月2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