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六岁那年,不知什么原因,跟着姑姑回奶奶家去了。
六岁孩子的记忆时而好奇,时而兴奋,时而又倦怠……好无章法可言。
姑姑长什么样儿?我记住了她的年轻,也莫名其妙地记住了她衣服上的一个图案:硬币大小的圆,一半是黑色的,一半是黑白相间的条纹。
奶奶家的村子长什么样儿?我记住了将要进村时看到的一片片的绿树,听到的一声声急促的狗叫。
奶奶的家长什么样儿?好吗?
我在脑海里写了好多没有日期的日记。
进了家门,大人们在说话,我靠着门摆弄着门鼻上的锁,突然就毫无征兆、平白无故地掉下去了!可恨记忆只惊讶这件事的发生,却对我摔得轻重、好歹,一点儿兴趣都没有,至今我都不知道摔哪儿了,伤了没有。婶下来把我弄上去,我稀里糊涂地知道门后是红薯窖,我是掉那里面了。
热天,晚上睡觉时,奶奶说:“把脚伸到墙上,凉快。”墙黑黑的,坑坑洼洼的。脚伸上边,是凉快,比床上凉快。
有时,黑色的不大不小的猪也在院子里走。雨后,地上又是水,又是泥,又是猪的粪便,一塌糊涂。
奶奶领我去看戏,回来的路上,亮灿灿的太阳底下,奶奶指着地里的坟堆,给我讲“晌午头,鬼露头”。
村里哪家有人去世了,奶奶领我去吊孝。还在那儿吃了饭,有粉条。那家的老头哭得鼻涕直流,很可怜。
一天,谁给了我一个核桃,同院的那个老良说能用脚把核桃跺开。他把核桃稳稳地放到地下,抬脚一跺,核桃碎了!这下可捅了蚂蜂窝了,我不依不饶地又哭又闹,直到他从哪儿给我弄来一个石榴。
吃晚饭时,老良家还有一个菜,凉拌白萝卜丝,我眼馋得很。奶奶蒸的红薯面镆,虚腾腾,甜丝丝的。我醮着辣椒水,能吃好大一个。
……
前些年,一次回家,晚上看电视时,哪个节目引出的话题,爸说起了送我回奶奶家在许昌车站的事,而我对此是一无所知,一定是六岁时的记忆打盹去了,漏掉了这段本该细细记下的日记。
爸说,在许昌车站,给我买了花生,装到我连衣裤胸口处的口袋里,把我和姑姑送上车,坐下,他去找卖花生的。原来,爸买了一毛钱的花生,拿出五毛钱,卖花生的找不开,爸掏出手绢先押着,这会儿去付钱拿回手绢的。可到了那儿,卖花生的无影无踪了,身后却不声不响地站着一个我!爸说,不知道我是怎么跟到那儿去的。爸平静地说着,波澜不惊。话音落时,一声轻叹。
爸在叹息什么?定然不是怨卖花生的贪心把手绢昧了,也不会是怪我不省心能跟出去那么远。爸在叹息什么?我从为人母的角度猜测,爸是于心不忍,爸是无可奈何。爸不忍心把我送回老家,尤其是车站那一幕更让爸不舍不忍,可又无可奈何。
哎!我也一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