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奶奶相继离去，竟已数年。每至岁末，寒风乍起，我便想起他们。二零一六年冬，奶奶先去；次年冬，爷爷亦随。他们生为农夫，死于乡土，一生不曾离开那片养育我们的土地。

奶奶的面容，至今犹在眼前。她常坐在院中那棵老槐树下，拣选豆子。阳光穿过枝叶，斑驳地洒在她花白的头发上，竟泛起银色的光。她的手因长年劳作而粗糙不堪，指节突出，却依然灵活。我幼时常蹲在一旁，看她如何将坏豆剔出，好豆收入袋中。她不言不语，偶尔抬头对我微笑，眼角皱纹便如秋菊般绽放。那些午后，只有风过树叶的沙沙声，和豆子落入盆中的轻响，却成了我记忆中最安宁的乐章。

爷爷则是个沉默的人。他每天清晨即起，荷锄下地，傍晚方归。他的脊背日渐佝偻，仿佛被岁月的重担压弯，却从未听他抱怨过什么。记得有一次，我随他去田里，见他用手捧起泥土，细细捻搓，似在掂量什么珍宝。“地不欺人。”他只说了这一句，便又继续劳作。如今想来，这句话竟是他的人生哲学——只要诚实地对待土地，土地便会回报以丰收。他们那代人，便是靠着这般朴素的信念，度过了艰难岁月。

奶奶先走的那年，爷爷明显沉默了许多。他常常一个人坐在门槛上，望着远方，一坐便是半日。有时见他嘴唇微动，似在与谁说话，四周却空无一人。我们晓得，他是在同奶奶言语。第二年冬天，爷爷亦安然离世，恰如一片秋叶飘落，无声无息。邻里都说，他是寻奶奶去了。

他们的一生，平淡如水。没有轰轰烈烈的事迹，没有惊心动魄的传奇。只是日复一日地耕种、收获，养育儿女，看着孙辈长大。然而正是这种平淡中，蕴藏着最深厚的力量。他们用一生的勤劳和善良，在这片土地上刻下了无法磨灭的印记。

如今我站在他们的坟前，只见青草萋萋，远山如黛。恍惚间，仿佛又看见奶奶在炊烟中呼唤我吃饭，爷爷在田埂上缓缓行走。他们虽已归于泥土，却化作春日的细雨、夏夜的微风，依旧滋润着这片土地，护佑着生长于斯的人们。

死生亦大矣。而爷爷奶奶留下的，不只是思念，更是一种活着的姿态——如土地般厚实，如庄稼般生生不息。每当我迷失于都市的喧嚣，便会想起爷爷奶奶的身影，于是心便静了，脚下的根便更深了。

天上寒星数点，人间灯火万家。想必哪一盏下，正有如爷爷奶奶般的农人，在无声地编织着生活的锦缎。生命如此代代相继，爱亦如此永不断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