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大青山 (节选)
潘 青
一 唱 吆 号
在我的家乡,
那无边的大青山上,
古松青青,屏峦层层,
是一座美妙的人间天堂。
且不看那蓝天多么淡,
松林多么长;
且不听啄木鸟啄木叫,
溪水淙淙响;
有一支无尽的吆号声,①
日日夜夜响在山岗上,
我们山里人都会唱,
歌声是那样的悠扬;
它时而急促,
它时而悠扬,
它时而低沉,
又时而高昂;
“瓦杠抬起来哟!
嘿哟!哥们!
往前走呵,大步走呵!
嘿哟,哥们!”
我的祖宗唱,
我的子孙唱,
白山青山年年变,
可是歌声越唱越嘹亮。
每当吆号声起,
空旷的山谷闹嚷嚷,
南山号起北山响,
北山唱过南山唱;
每当吆号声起,
古松伴舞,溪水伴唱;
长空低头笑,
南雁忘故乡;
每当吆号声起,
哥们,就挺起胸膛,
一座山,一肩担,
眼望山河生力量;
河边上吆号响,
木羊缓缓向东方;
楞垛上吆号响,
平地原木垒山岗。
吆号歌声句句唱,
好似诉衷肠,
声高又声低,
千言万语揉心肠;
唱吆号,吆号唱,
唱得山林变了样,
唱出子孙多欢乐,
唱出祖辈多悲伤:
多少年,狼烟漫山岭,
多少年,高山雾重重,
铁蹄踏人心,
旭日不露红,
苦难鞭鞑压头顶,
吆号歌儿变悲声,
缓缓河水发了怒,
古松翠柏也不青;
“瓦杠抬不起哟!”
搬勾子搬不动,
吆号声声泪,
'血蘑菇’如山重。”②
恨日月不明,
绿色的山谷成了万人坑,
万人坑,树窟窿,③
埋葬了多少亲弟兄!
举头怨青天,
青天无所从!
野火烧不尽,
提起瓦杠干革命。
抗日军毛主席的军,
跟上队伍去出征,
一条血檩子一滴恨,
杀绝仇人唱光明。
旭日东方升,
漫天漫岭一片红,
毛主席领咱占天下,
万里松林见光明。
“瓦杠抬起来哟!
嘿哟,哥们!
往前走呵,大步走呵!
步伍多齐正!”
我们每走一步,
她使我们轻松;
我们每唱一句,
山林、百鸟都一齐欢腾!
越唱越响,
木羊急急行。
越唱越响,
原木累累上高空。
在我的家乡,
我一支无尽的吆号声,
我们世世代代高声唱,
她是那样悠扬、动听。
二 歌挖参人——老木把
沿着我的故乡——大青山,
有一个故事到处流传,
谁知道流传了几代?
谁知道流传了多少年?
这是一个最早入山的挖参人,
他有非凡的勇敢,
可是他又像丢失了的珍珠,
山里的人们常常想念。
还是饥荒年间,
人说山里是天外天。
银水汇成河,
金锞子垒成山;
还是饥荒年间,
人说山里是米粮川。
鱼儿用瓢舀,
桃果一片片!
还是饥荒年间,
人说山里是万宝山。
“棒棰”赛着草木长,
古河的“棒棰”天下传;④
有一个山东汉,
立志要出关,
为了妻儿不饿肚,
为了乡亲度荒年;
双手捧故土,
亲亲故土离家园;
要上青山奔古河,
要挖“棒棰”寻金山。
手提木棍身背筐,
一条黑犬当伙伴,
赶了落日赶露水,
翻山越岭登青山。
遥望青山山不远,
口唱山歌登山巅。
遥望古河河不远,
口唱山歌奔山间。
山中有道荆棘道,
荒草齐树梢!
挖参人两脚血,
血染山岭踏出道;
山中有河河千条,
河水滚滚声声哮!
挖参人两手血,
放倒万树搭千桥。
走一山,又一山,
一山倒比一山高;
千山万岭无尽处,
层层游云绕山腰;
过一河,又一河,
河河相接不见宝,
羊肠小路弯曲曲,
但见虫蛙河边闹;
山高水长路迢迢!
山雨绵绵人心焦!
松林荒甸一片青,
雾茫茫,水涛涛!
阴森森天日虎狼啸,
狂风暴雨地动山摇,
吃尽了千辛万苦,
却怎么不见一粒宝?
急煞人!苦煞人!
高山顶上问问心:
不开山,不见宝,
怎能回家见乡亲?
怎能回家见乡亲,
妻儿饿肚空守门,
白云荡荡向南去,
何年何月会亲人!
何年何月会亲人,
只盼梦中进家门!
山要开,宝要寻,
开山汉子铁了心。
山风,莫要刮!
山雨,快快停!
虎狼,退去吧!
太阳,快放出你的光明!
只有山王不让路,
高山顶上嘶声凶!
嘶声凶,震山巅,
对着空谷耍威风。
虎爪腾空起,
树海起暴风,
一条尾巴横扫过,
草木、雀鸟不安宁;
山王爷扑来了!
饥饿的眼睛闪魔星!
山王爷扑来了!
哪一个不惊!
一阵风,一溜星,
木棍难交锋,
再操一只筐,
要与山王拼性命!
开山人,铁心汉!
你怎知力已穷;
昨天涉水又翻山,
今日肚肠尚且空!
家什碎,人疲倦,
昏昏沉沉眼迷矇,
山王衔住开山汉,
涎水如泉涌:
丰肴就要进口中,
挖参人难活命,
谁来救救他?
老天,快快发救兵!
救兵猛从天上降,
两只利爪抓虎头,
疼得山王翻身跳,
血水红山岭。
开山人,醒来哟!
只见虎犬斗的凶,
黑犬跨在虎身上,
犬牙乱咬不肯停!
眼前临着深山涧,
两崖陡立夹陷阱,
山王呀,你往哪里挣?
黑犬呀,快放松!
黑犬不放松,
一心咬死害人精,
猛虎疼难忍,
崖边爪难停;
虎犬落到山涧去,
空谷淡淡起回声!
黑犬哟,好伙伴,
从此谁来伴我行!
大青山,古河岸,
你有多长、多远?
“棒棰”万宝,
何时才得见?
一天又一天,
一年又一年,
松花水儿顺河下,
五花山上红叶满;
长长山岭无尽处,
谁知何时能出山!
不见青山变,
斑白须发到胸前!
恨青山!怨青山!
此生此世难随愿,
鸿雁为我捎书去:
“挖参人心血已熬干,
空叹当年雄心志,
妄想挖宝移金山,
乡亲们,子孙们,
莫笑我鲁莽汉。”
青山依然在,
挖参人从此不再见,
长空万里云儿淡,
再不闻山歌荡山间;
山雀哀声叫,
思念唱歌人!
河水缓缓流,
思念搭桥人!
老天低头问:
挖参人怎不见?
空谷起回声,
挖参人怎不见?
古河岸边松树上,
可是你刻下的万语千言?
一个字一滴泪,
血迹尚不干:
“老木把,本姓孙,
家住山东莱阳人,
到在古河来挖参。
三天吃了一个‘拉拉古’,
迷了山,路难认。
家中有人把我寻,
顺着古河往东奔。⑤
......”
后人来开山,
传说挖参人已升天!
后人来开山,
传说他还活在大青山!
挖参人,老木把!
人人都想念。
念你多勇敢,
怜你开山不随愿!
一张白布涂墨画,
画上老木把永纪念!
一块红布三杯酒,
祈念挖参人永平安。⑥
当年山中无人烟,
如今万人开宝山!
当年山王是狼虎,
如今青山另有天。
————
①吆号是林业工人在集体抬大木头时,为了步调一致,而互相呼应的、有节奏、有音韵的一种劳动口号。
②“血蘑菇”是抬大木头的工人,长期在笨重体力劳动下,肩上磨出的一块死肉皮,状系蘑菇形。
③树窟窿,伪满和旧中国时,林业工人死了就被鬼子、二柜们装在“空心木头”里扔在山上任野兽吞食。
④”棒棰“即人参。
⑤传说老木把曾有遗言,这些遗言是用他食指上的血,写在剥过树皮的树干上的。
⑥过去山里人,特别是挖参人、金矿工人、伐木工人,十分尊重老木把,都盖老木把庙,初一、十五烧香上供,祈祷保佑平安,以免去兽灾、天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