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最幸福的事情是依偎在母亲身边，温暖，安心。每年冬天，放学回家第一件事是冲进厨房，母亲坐在灶台旁，微笑着说：“来，烤烤火。”当我冻僵的手伸进灶口，母亲会帮我把书包取下，轻轻握着我的手，不停地呵气。我的手稍稍暖和了，母亲把我双手又夹进她的胳肢窝，直到手指能灵活地挠痒痒了，她才放心地炒菜。往往没有及时翻炒的菜，生熟程度不一，但是我一直觉得妈妈的菜有营养。
    别人都说，母亲是咱村女红最好的，一块布打得开合得拢。看大姐的绣工栩栩栩如生，三姐的百纳鞋修脚舒适，就知道了。
    母亲的善良能干全村人都知道。夏天，只要发现有人中暑，她总是主动帮人刮痧。有一次，一个离我家有点远的婶婶十多天吃不下睡不好。母亲一听说，吃完午饭，急忙赶去那家，洗净一个玻璃片，烧火消毒，帮人家把手脚洗好擦好，告诉她，很快就好了。然后聊着家常，趁人不注意，在指尖或趾尖一扎，用力挤出黑色的血，再多挤一会儿，血变红了，才停手。母亲吩咐我烧好水，兑温了，加点盐，给婶婶喝。看看婶婶脸色很快恢复过来，说话也有力气了。我很奇怪，为什么她的血是黑的呢？母亲说，婶婶很难受了才这样。
    还有一天傍晚，一个要饭的女人在村里求宿。别人嫌她身上脏，没理睬。母亲听说后，牵着那女人的手带到家里，盛饭烧水，让她吃完饭后好好洗头洗澡，穿上她舍不得穿的衣服。母亲还帮她把衣服洗干净晾好。晚上，她把父亲赶去别人家借宿，自己和陌生女人聊了好晚。第二天，那个女人千恩万谢离开村子。
    虽然许多人说母亲好，但是奶奶总是生气她被人欺负。据说很早以前，粮食不够吃。母亲精打细算，巧吃各种野菜，勉强度日。而隔壁家男孩多，饭量大，经常揭不开锅盖。母亲时不时悄悄地送些菜去。有一天凌晨，奶奶发现隔壁家婆婆偷我家米，而母亲在角落看到不吱声。奶奶忍不住大骂小偷，然后呵斥母亲为什么不制止人家。母亲小声地半是回答半是自语：“不是没有办法，谁去偷啊。”当奶奶听说不止被偷一次时，气得跑到隔壁又训了那人一顿。而母亲煮好稀饭后，盛了一大碗送到隔壁家灶台上。难怪隔壁婆婆一直说母亲是菩萨投生的。
    因为奶奶年轻守寡，性情刚烈，母亲敬她不易，总是让着她。长期下来，母亲还是会心有不平，找父亲评理却得不到理解，找儿女开通，我们也只是宽慰她：“妈，我们知道你受委屈了。但是，她是长辈，算了吧。”我小时候经常听母亲讲，心里有一口气堵着，无法化解。直到自己有这个感受时，我发现母亲太可怜了。
   记忆中，母亲从来都把好吃好穿的给儿女。读大学时，我终于每个月也有四十五元伙食费。于是，我尽量省着吃，每周五早上买些包子馒头类带回家。无论多晚赶回家，总能看到母亲站在家门口望着路口，欢天喜地地说：“女儿，回来了。”匆匆蒸好，我总会给奶奶父亲母亲一人一个热腾腾的包子，看着热气在空中缭绕，听着他们赞叹包子的美味，我觉得哪怕顿顿吃一个馒头都值得。
   难忘大二那年，一放暑假，我就察觉母亲精神恍惚，端着饭碗忘了动筷子。小腿肿胀不消还长水泡，此起彼伏。找医生看，医生摇头说，男怕戴花女怕穿靴（读刷字音）。每天白天，我需要和老父亲去田里干活，回家做饭，喂完母亲，自己才吃。晚上帮母亲洗完澡，擦好凉席，扶她上床，赶走蚊子，陪她聊聊天，再休息。一天天，看着母亲日渐消瘦日渐消沉，我身无分文，只能干着急。九月一日，担心被学校开除才返校。上午，心口一阵阵钝痛。第三天，亲邻告知母亲一日上午驾鹤西去。我再无母亲可以依赖，回家也没有人一直倚门等待。
   多想母亲再活几年，看着她帮人刮痧，听着她躺竹床上唱老戏。多想母亲再活几年，吃吃她煮黄的青菜。多想母亲再活几年，我可以工作了，可以为她买衣服买鞋子了，可以放心地吃几个肉包子了。多想母亲再活几年，可以陪她去舅舅家摘桃子扒花生。多想母亲再活几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