乙末羊年清明家祭
                                                           
                                                                  文/潘叶挺

     自我年少时起，父亲带我扫墓，可以拜祭的就只有奶奶的一座土墓，然后我知道那里长眠着我家瓷像中的奶奶。每一次扫墓父亲总是在墓地上一边点蜡烛香纸，一边口中念念有词，“请”奶奶“收到祭品一并给爷爷”。那时父子俩都没有爷爷的印象和影子，所有关于爷爷的东西都是传奇与传说。少年的我从父亲和身边老人所听到、了解到的关于爷爷身份的最后定格在民国黎川县县长，没有以前和之后。
      如果不是看到台湾青年作家张辉诚一篇名为《沉默的父亲》回忆文章提到爷爷，我依然没有可以追寻历史的线索。如果不是社会进步和网络信息技术的发展，我依旧不知道滚滚红尘中已有一张爷爷的相片通过网络流传于世，虽然只是合影但已经弥足珍贵。这一张70年前拍摄于抗日战争胜利之年1945年的相片，显然是流传于民间的，相片上有用笔标示着其中人物的名字，也许保存者就是相中之人。但在2012年前，我没有任何的凭记可以与爷爷“相认”，相片上标示的名字看不清楚，当时网上标注的名字也不准确，导致几次在网络“相视而过”。直到2014年我找到了相同历史际遇之人，方得确认，其时爷爷离世六十多年，世间已经历过一甲子的轮回。2015年3月，我特意晒了这张合影，托人带给奶奶生前的丫鬟、年近九旬的婆婆留念。在事先不告知老人的情况下，请她看看哪位是我爷爷。老人家的儿子告诉我老人一眼认了出来，相片从手中滑落后拿起，再次毫不犹疑的准确指出哪位是爷爷潘明光。物是人非，此刻阴阳相隔，在电话中老人难掩心中悲痛，曾经爷爷在她的眼中是那样的崇高、伟岸、杰出又不幸！
      那一张《黎川县第一届参议会成立大会》相片中的爷爷目光深邃、儒雅，有着明显的读书之人气质，这一气质我从伯父身上见证过。岁月催人老，像中之人估计都已全部作古，然而这当中记载见证的沧桑变化、人间悲喜、是非曲折，谁又能说得清道得明？2014年的我，最大的心愿是知道爷爷身后有没有遗留之物，可以收藏纪念，哪怕是一丝一线都行，自古以来不是有衣冠冢吗？然而结果已是落空。但这一年是我人生中收获甚丰的一年，我可以告慰先父的是基本能够完善家族的历史了。2014年清明，我有一种强烈的欲望在那思念先人的季节蔓延，但也只有记忆。于是我写了一篇积攒了三十年的小文《我的爷爷潘明光》，首次释放自己的情感，发表于黎川县影响力最大的《风雅黎川》博客。文章一经发表，得到了关心那段历史、了解那段历史和曾经经历过那段历史的人们关注，素未谋面的朋友们的热心帮助让我心头无比感动，这一年我收获到爷爷的信息超过了之前的三十年。以前仅仅我知道的是爷爷留过学、为国家抗日出过力、在黎川县担任过县长。那么现在，我清楚了他为什么没有躲过一劫、在生命的最后时刻都发生过哪些事情、我的家族为此付出过哪些代价？
     带着积攒已久的心愿、带着亲人的期盼和各位朋友的关心，我在2014年11月展开了寻根之旅。这一次我沿着爷爷曾经的足迹，从赣州到南昌，辗转黎川。一路接近心情一路沉重，这当中的压抑无法言语表达，只有在这种时刻你才能发现自己与历史这么接近、你就是历史的延续并且是历史的一部分。黎川是我家的伤心之地，家里所有知道过去的人都对这一地方刻骨铭心。黎川之行，让我深深感到当地学者对爷爷客观公正的评价、善良正直的人们对爷爷过往政绩的认可。还有对爷爷感恩的当年迁移黎川的客家后人、以及见证当年历史的对我殷殷慰藉的老人们，都让我对爷爷有了更深的怀念。这一切，将成为我一生中美好的记忆。我也走过爷爷曾经留下足迹的地方，拜祭过爷爷遇难之地，寻觅已经面目全非的万人体育场，爷爷曾经兼任过校长的中学遗址，县政府原址、在滚滚向东的河水边想起伯父和父亲他们的遭遇，无限唏嘘。而就在两年前，当我忐忑的找到千里之外的知情人时，还曾经是那么的顾虑重重，担心不被待见被拒绝；个中饱含悲喜滋味。2014年10月，我无意中发现自己纪念爷爷的文章被转载到了抚州当地市级网络上，浏览阅读量一度排在网站的前十名，文章下面还有一些热心读者的评论，瞬间让我感到了网络的力量和人们对历史真相的渴望。与此同时，我亦发现百度网站中，有不少人在搜索我的名字，最多的时候记录人数接近1000人。我在想也许是这些读者有意找我的资料，对我有一个进一步的认识，当然有没有其他目的之人就不得而知了。
     爷爷潘明光，据世间知情人陈述，长得一表人才，讲话夹杂着客家口音，一手毛笔字写得相当漂亮。据奶奶生前的丫鬟已经年近九旬的婆婆回忆，自少年起就有相士断言爷爷非寻常人物，必然有所作为。但相士最后留下一句“百年归岁小河中”，为世人所不解，皆以为人生百年谁人不在病榻归天？历史的车轮转动到1952年左右，爷爷于黎川县万人体育场旁小河滩遇难，乡人想起相士之言皆恍然觉悟，天意如此实为悲剧也。自此，世间再无潘明光，爷爷的一切湮没在尘世间60年，只有黎川河的水以及赣州的故居、还有从小村里攀到山外的小路。自此，世间只有那些见证过朝代变迁、读懂历史和参透人生真谛的人们才知道爷爷潘明光的可敬和光辉之处。而这一切，对一个家族而言却是巨大的悲剧，我家在爷爷这一代刚开始有了起色，就如一棵茁壮成长的大树被暴风雨拦腰折断。铭记苦难，不是为了过去，而是为了未来。今天我所能做的一切，不过是告诉人们真正的历史，还原一个真实的爷爷，让后人对二十世纪中叶那一个天翻地覆的社会有一个真实的认识，避免走历史的弯路。当然，这一切也饱含着对先人的纪念，我骨子里有着爷爷的血统，身上流着潘家的血，中国的伦理中为人子孙理应如此。今日，所有关于爷爷的信息都不是那么完善，比如说时间。当下，我尽最大努力整理下来的资料也仅能如此：
      爷爷潘明光（1908年——1952年左右）。
      1925年左右——就读于上海大夏大学
      1928年左右——留学于日本早稻田大学，毕业于政经系。
      1932年    ——国民政府实业部
      1937年    ——1945年，抗日战争爆发，携眷返赣。
                     任西省第四行政区督察专员公署参事
                     中国国民党江西省党部视察兼
                     江西省公路特别党部书记长。
      1945年——1949年
                     受命任江西省黎川县县长。   
      1952年左右——罹难于黎川县。
      而我所能整理出来奶奶的信息，也仅仅如此：
      奶奶余文玉（——年——1941年），出生年月不详，应为1908年左右。
      四川省重庆人氏
      1925年左右——就读于上海大夏大学
      1930年左右——国民政府实业部，会计室主管。
      1937年    ——抗日战争爆发，随夫从南京返赣。
      1941年左右——离世。
      在一个悲情的过去寻找苦难的曾经是一件痛苦的事情，一种被不幸笼罩的感觉让你喘不过气来。所以，每一件物品、每一张相片、每一份出现过爷爷名字的资料，对我而言都如获至宝，在这里我必须感谢每一位给予支持帮助的朋友，是他们提供真实的史料和平台，让我得到爷爷宝贵的资料，同时让爷爷有一个真实的历史流传后世人间。一路走来我要特别感谢风雅黎川的博主黄健平先生，我要向德高望重的武一平先生、杨春晖先生、黄少清老师、何伟祥先生、吴润发先生、江建华先生、王恒录先生以及吴琪君先生致敬。我也感谢所在公司同事们的支持，感谢公司的平台提供了纪念文章发表的载体。因为有这么多的支持和帮助，这两年来，我利用业余时间和周末，搜集到不少关于爷爷奶奶的信息和资料。
     今天我已有一种信念，那就是我要将爷爷的人生经历尽可能完整的流传下去，这世间本来就有他的足迹。所以，我从不放弃所有的机会完善爷爷当年的事件、那些真实的经历，由始至终。
     2015年，我找到了一张爷爷就读过的中学的旧照，仔细端详这将近100年的变迁，今日已经完全颠覆了学校当年的模样，而这间学校也是我曾经求学的地方……
     今日呈现于世的一份民国教育部的材料，记录着爷爷当年自费留学日本的历史。曾经是“富室子弟”的爷爷，在曾祖父的希冀之下漂洋过海，学成归国报效国家……
     民国实业部的材料，见证着青年才俊的爷爷，抱着实业报国的梦想，开始了人生和事业的起航，并与奶奶结成伉俪完成人生大事……
     历史来到风云突变的1937年，卢沟桥事变抗日战争爆发，原本在实业部为国效力的爷爷随之梦碎金陵返回赣南任职，为抗日效力……
     抗日战争顺利后，爷爷到黎川赴任，成为“当时江西省八十三市县首位由民国中央政府直接任命的县长，名噪一时”……
     三年内战，政权易帜，爷爷躲不过政治斗争的残酷结果，永远魂断黎川……
     一桩桩、一件件，爷爷那一代人经历了二十世纪最重要的几个时期，但不幸的是他的人生之舟在历史的惊涛骇浪中颠簸最终还遭遇覆没。纵观社会发展个人对于政治、对于大自然都是渺小的，奶奶的人生因为抗日战争爆发而横遭变故最后身死乡下；爷爷的人生躲过了日本异族入侵的劫难，却身亡于国共三年内战之后。他们的人生中烽火无处不在，硝烟弥漫，往事咀嚼难免让人徒生感叹。
      每个人的都无法选择出身，都会因为历史的延续和原因或悲或喜，因此中国的几千年历史中从来就不乏成王败寇的踪影。所以，在同一个时代人既有既得利益者也有不幸者，但每个人一生都注定会充满着无奈和遗憾，不管是大人物还是小人物。而我选择做好自己，我相信爷爷光辉而伟大的活过，我怀念他、纪念他，这一切只关人性无关政治。故，这条路还有很长要走，比如我认为爷爷生前不可能没有一张全家福，哪怕其时我父亲还在襁褓之中或者伯父还是幼年。而同样我相信奶奶也不可能就只有瓷像中的一张相片流传于世，在她的娘家中一定还有青春的记忆。甚至，我相信在上个世纪的三十年代，爷爷奶奶才子佳人结为佳偶，起码应该有一张结婚照。爷爷奶奶在大夏大学同窗求学之际、爷爷东渡日本留学期间都会有记录和影像还留在人间。所有的一切，都将证明爷爷奶奶短暂的人生虽然像是一颗闪亮的流星，划过大地的天际，但他们的足迹亦如璀璨的烟火曾经那么绚丽夺目。
      岁岁清明今又清明，有生以来经历过那些清明节，从未如今年这样沉甸过。追忆爷爷的今天更能体会那些刻骨铭心的历史往事，对人生的意义和价值有着更深的体会。我感谢苍天让我有机会将家族散落的历史如珍珠般的串起，留给自己也留给社会一份财富。只是遗憾，由于能力有限，还不能描绘出一幅社会发展变迁的图画。借手中之数量不多但珍贵之资料，在乙末羊年清明之际，聊表纪念之情，祭奠的爷爷奶奶在天之灵，祈祷和祝愿您们安息！同时，借助现代网络纪念馆，为天堂的爷爷奶奶添一处纪念之地。

                                                        2015年4月清明之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