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们乡下，男方嫁到女方家，是十分没面的，人们鄙视叫上门狗，可想而知其家庭地位、社会地位也是相当低的。然而，为了有老婆，为了传宗接代，父亲不得不做了上门女婿，鬼叫自己穷呢，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封建思想在他以及所有村民的脑子里根深蒂固。父亲与母亲的感情（或许我们村里人根本不叫感情）说不上好，当时他们也许都是因为互相需要而走到了一起。自我稍有懂事起，就觉得他们总是吵的多，总是妈或者三个哥姐们嫌爸没本事，养不起这个小家。生产队是实行记工分分配的方式，由于我们家人多劳力少，所以连年超支（即工分不足已够分基本粮食，记着帐欠队里多少钱）。后来哥姐相继工作，相对好点。在我十岁时，结婚一年多的哥分家了，两个异姓姐也先后出嫁，只有爸妈和我两兄弟一起过日子，家境更加日渐贫困。记得每天父亲都是吃几碗稀饭就去生产队干活，晚上天黑后才回到家。常年累月操劳，虽说五十多岁的爸，却显得十分苍老。
  父亲一生孤苦，前半生不说也罢〔我也不知〕，42岁才结婚，终得二子，算是后继有人，但要抚养成人并非易事。为养家糊口，而奔波受苦心里也值，受尽歧视委屈也愿忍受，“上门”人们总是背地里与“狗”称呼，邻里，族人的指手、白眼固可怕，更怕是自家人也看不起，义子女们没有谁把他当父亲看待的。对他的言行举止总是背后窃窃菲语。大概记得有次，他病了很长时间，说是头痛，过大节〔7月15是最大的节日，怪吧〕都没人问一声，想吃点啥？求医买药之类全他自己做。后来是一个名乡医生治好了，父亲对我说过，医生（名忘了）是他的大恩人，现在穷没有好好谢他，将来有点钱，一定要酬谢他。可惜我当时没懂事，他的恩人都没记住，父亲望子成龙，当我俩小孩不知事。六十八年来未停过辛苦劳动的爸爸，为的就是我们这个家。由于工分少超支，为了领点救命粮，父亲不知多少次低声下气求生产队干部，五月饥荒时，我兄弟俩还能吃点稀饭，而他很多时候是粗粮充饥的。记得我小学没毕业，母亲就病了，什么病我也不知道，反正是不能参加生产队的劳动。于是她只能作些轻微的家务，且治病不断的花钱，重担则全部押在父亲身上，本来就一贫如洗，如今更是雪上加霜。
  邓爷爷的联产承包责任制，乡下人说就是分田到户。我们家分到了三亩多田。自己种自己的田，想怎么做就怎么做，自由很多，再不用受队干指手划脚，再不用求领导施舍点救命粮，收多少吃多少嘞。父亲脸上开了点花，虽然一样要劳作，不劳动不得食是父亲常说得一句话。我兄弟俩有点长大了，我念初中，学校都有农忙假的，大忙季节，兄弟俩也能帮上点活，不能说很快富裕，饭总能吃饱。好不容易到我大学毕业（这里面的辛酸苦辣见我的成长路）参加工作，第一月工资拿出一半交给父亲：爸你不用劳累了，我养你，其实这时爸已经没有多少能力劳作了。六十八岁的爸算是退休了。但还是家里家外的做这做那，种点菜，养些鸡等各种活干不完。我多次劝他不要太累，总是说没事习惯了。
  父亲一生多病。少年时期不知，二十岁开始抽烟喝酒，那是地主家的烟蒂和剩酒。二十七岁时大病过一次，要人抬进医院救治，这些都是他对我说的。我只知道他有风湿，痔疮，头痛，高血压，肝病，心脏病等。由于医药知识少，加之穷没钱治也不愿或不舍得花钱治，他的病一直是任其自然发展，再加上一生劳累，生活不节制，应是最终癌化的主因。记得有一次，父亲去茅坑很长时间而没能拉出一点粪，倒是出了很多血，无知的爸以为大命休矣，回来煮一个鸡蛋吃了就睡在床上等死（平时是怎么也舍不得吃的），把我叫到身边：申儿，要是我睡着了一直不起来，你就叫人来把我抬到山上埋了，你要好好对待火儿（我弟）啊。可惜我当时也不懂，呜呼。父亲很少吃药，小病一般不治有它自愈，不得已才看医生抓药。皆因穷，他舍不得花钱，也没有钱可花。父亲饮食也不注意，或者说是迫不得已。能吃的从不轻易浪费，即使有些食品变质发坏了，只要他认为能吃就舍不得丢弃。父亲在自家里有好菜总让着我兄弟吃，他却舍不得多吃一点，然而要是那家有红白事请他吃饭，他又大吃大喝起来，而回来后通常是头疼肚痛的拉睡几天，用他话说是穷人没口福，我曾笑他：这样真是得不偿失啊。现在终于明白，父亲为了撑起这个家，真是用心良苦啊。我在城里工作，弟在外省读书，妈到处走，只有老爸一人守着空茅屋了。最近几年不能说好，但生活能保障，有了点钱，他喜欢喝两杯，几乎每天不断，我有劝过他，酒少点喝，烟少抽。最近身体越来越差，没有什么饭量了，却酒不断，妈说他，他说不想饭，喝点酒就行。除不知，这正是病魔来临的前兆。
  父亲爱子如命，望子成龙。经历了大半生艰苦的人生历程，中年得二子，如获至宝，怎不细心护养，我们俩自小体弱多病，能长大成人，可以说呖尽父亲无数心血。家里再穷，也不能亏待孩子，艰苦年代，都吃稀饭，父亲把米都打给俩兄弟，他得就几乎是水了。虽然家中养有一些鸡、鸭等，但一年到头没几回能吃上鸡鸭肉，这些都拿去买钱给我俩交学费的。缝年过节的会杀个鸡，或买点猪肉之类，每当如此，总是把最好的肉让给我和弟俩，父亲只哼些骨头等。有一年的七月十五（我们叫鬼节，最大的节日），都有做水棕的习族（现在看来象年糕），我和弟跟着别家孩子去砍树枝（烧成灰泡水做水棕用，其实是小苏打）。父亲看到了，流着泪向邻居借来几斤米，给我们做水棕，天真的我当时是不知道的。
  人穷志短，小气是很多人对父亲的评价。而我知道，为了儿子，父亲愿意割自己的肉。可对别人就显得十分小气了，辛苦大半背，他深知养家糊口艰难，深知钱财来之不易，所以哪怕一分钱也要讲究怎么花，别人看来是不可思议。要是有谁欠他几分钱，他会记得很久。
  父亲走了，走得很不安，我对不起父亲。在他最需要我的时候，我却在外省他乡，他一定有很多话想对我说而没能说。但我应该知道，父亲想说他没能把小儿子养大成人，要我好好待火儿，让他顺利完成学业，帮他找工作，找媳妇。他想说要我好好抚养我的儿子，他的孙子，让他快快长大成人。他想说要我记得祖宗的墓地所在位置，有时间回去祭拜一下。他还想说......
  我有很多话要对父亲说，我没有尽到儿子的责任，没能好好照顾爸爸，但我一定牢记你的遗愿，并努力完成。放心吧，爸，安息吧，天堂路上走好。申儿会常回来看你的。
                                    申儿 ※※年※※月※※日
后记：今天拿出我N年前的日记，一字一字打入手机，再度勾起心中一幕幕往事的回忆。为何如此断断续续？只因不只一次又一次的泪流满面。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那是未到伤心处。又到九九重阳日，不管工作多么忙碌，不管路途多么遥远，决定举家回乡祭父。申儿莫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