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11月13日下午,我从贵阳市中山西路原贵州省参议会门前走过,见到大门外挂着一块颇为醒目的“贵阳市民众临时治安委员会”的牌子,而旁边墙上则张贴着一张糨糊未干一米来长的大布告,大意是:“值此戡乱建国紧急关头之际,若有人散布通共言论,蛊惑民心,扰乱军心,对此不肖之徒,定予军法从事,严惩不贷……”围观的市民议论纷纷,大家都知道,国民党反动派及其军队已逃往昆明方向,社会各界人士顺应民情,早几天前就组织了贵阳市民众治安委员会以维持地方治安,欢迎人民解放军顺利解放接收贵阳。而这张布告,明明是冲着治安委员会来的。前一阵我曾听说贵阳市各界代表一致公推我外祖父卢焘先生担任“贵阳市民众临时治安委员会”主任委员,外祖父临危受命,毅然出任。 11月12日晚,在慈母园(我曾外祖母即卢焘老先生母亲墓,今贵阳市妇产医院院址)与外公共进晚餐时,他老人家曾同我讲起,为了反对国民党反动派的“三光政策”,义正辞严拒拒绝了刘伯龙勒索二十万银元的要挟,于之进行了面对面的斗争。
11月14日早上,我到慈母园去,走到半路,忽然看见三姨丈李松年先生匆匆走过来,面带悲容。走到近前,他看到我,便急忙把我拉到路边,用哽咽的声音对我说:“刚才有人来报信……”边说边拿出一条银链,上系有银挖耳瓢、银牙签、银钥匙套及一个小银牌。我一看,就认出这些是外祖父外出一定要佩戴的东西,莫非外祖父出事了?我不敢往下想。三姨丈它递给我,接着说:“报信的人说‘有位老人在二桥转弯塘被害’,这些是从遇难者身上取下来的,疑是卢总司令’”。我立刻到芦花路九号向舅父报告这一情况。家里人商议决定由我前往探个究竟,并叫了一个住在舅父处叫作黄康的广东汽车商人陪我前去。我们走出紫林庵(当时贵阳市的郊外),那地方房屋稀少,行人冷落,几条野狗在凹凸不平的碎石泥土公路上懶洋洋地夹着尾巴走过,远处传来阵阵乌鸦的叫声,令人更觉凄凉。此刻我心中又急又乱,加快脚步,恨不得立刻赶到转弯塘看个明白。快到转弯塘时,道路左边一间茅屋里站着一个青年汉子,比手画脚地大声说道:“你们不晓得吗?这就是贵阳城有名的大孝子,卢司令官、卢焘总司令呀”。我听到这番话,本来就像压着铅块似的心房,更加沉重。距离转弯塘约三十米处,公路旁围着一圈群众,我们走近,看到他们的表情显然十分忿恨。我从人们脚下缝隙处望去,看到露出的一双脚,上面穿着一双我们家乡广西宜北手工做的蓝土布鞋。正是这双我十分熟悉的布鞋,令我的心一下子往下沉。这双布鞋原是家乡半年前寄到贵阳来给我穿的,我穿了不合脚,外祖父见了就说,我已很久没有穿到家乡做的布鞋了,就拿来穿上。我艰难地挤进了圈子内了圈子内,看到那一身熟悉的蓝布长衫,已被抚平整齐地盖到脚部;那顶我十分熟悉的礼帽,覆盖着大半个面庞。我顿时感到双腿发软,几乎跌倒。真的就是外祖父啊,我难以接受。
我急匆匆回到舅父住处把目睹的情况告诉大家。舅父卢慈仪叫我随他到了治安会,由周朝杰先生(广东台山人)开了部福特牌轿车,到慈母园取了一架帆布行床,梁兆元先生(广西贵县人)和孙家祺先生(贵阳人,后任贵阳政协副主席)随同我们一起赶到转弯塘。这时,民众已经把把那里围得水泄不通,许多人烧起香蜡纸烛。舅父立即下车,跪倒在外祖父的遗体旁,亲吻他老人家的遗体,大放悲声,并痛责国民党反动派。群众无不动容,有抽泣者、有悲愤者、有默默流泪者痛骂蒋帮者,有的大娘大爷还念经念佛愿卢老先生早升天界……
同去的几位先生,将舅父扶起,然后把外祖父的小心地遗体抬放到行军床上,头北脚南,停放在原处。我们立即到治安会,另外开了一部大卡车,由五名持枪治安队员护送。当我们返回转弯塘时,家中亲人大多到来,围跪在行军床周围,大声痛哭。
我们将外祖父的遗体抬上大卡车,安放在货厢正中。卡车驶过头桥时,闻讯赶来的群众怀着悲痛的心情围着卡车都想看老人家最后一面。此时,治安队员维持秩序,汽车一路缓缓开行,好不容易驰人了慈母园的石拱门。我们把卢老先生的遗体抬下车时,再一次劝说民众散开,才勉强将外祖父遗体搬入了堂屋。外面的民众仍然在拖门外里三层外三层地向卢老先生道别。
我们检査遗体时,发现外祖父共中八枪,头中三枪,身中五枪,都是致命部位,弹孔极微。
1949年12月16日,贵州省及贵阳市两级政府在贵阳召开追悼大会。朱德总司令特从北京寄来一副祭幛,三米长两米宽的绸质挽幛上书有“英雄不死,永志人心”。当时的贵州省委书记、五兵团政委苏振华同志,省人民政府主席、五兵团司令员杨勇同志及省府副主席陈曾固同志送的挽联是: 为社会而牺牲先生堪拜,毁仁义以肆虐大憝宜诛。贵阳市委书记、市长秦天真的挽联是:起撑危局功在筑城伐此元良对匪党人人切齿,出抗顽凶情殷闾阎感斯铭德哭先生个个伤心。
(作者覃栋樑为卢焘先生的外孙,退休工程师)
2015.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