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从事卢焘将军研究的专家宏孔君示我一张照片,感到非常珍贵。这是一张外祖父在1915年6月至1917年7月间率旅部驻扎贵州铜仁的旅部大楼照。
家父在世时,曾对我说起过,外祖父驻扎铜仁时,曾主持建造过一幢旅部大楼,煞是雄伟。该座建筑为3层,顶部还有瞭望塔,哨兵可极目远眺。是当年铜仁的最高建筑,该楼屋顶铺设中式小瓦,大楼有回廊,高度达到2层,3层屋顶出檐,窗棂为圆弧形,吸取了西式风格,体量不小,房屋总体为民国早期为中西式,看上去非常敦实。这座建筑为当时铜仁最高建筑,它的高度半个世纪多也没有被打破。旅部外,还修建了一条马路,当时并没有命名,但以后外祖父离开铜仁,政府将之命名为“旅部街”(北接麒麟阁、南至枇杷湾一带)。父亲的介绍虽然绘声绘色,但不见其真容,我也只是听听而已。现在能够一睹真容,真是开心。照片上的大楼虽然已经显得残败,显然已经不是当年旅部的时光所摄,但曾经的伟岸风貌依稀可见。当时曾有人在背后说卢焘迂腐,为什么不借用一点军饷顺便给自己盖个公馆,这是当时很正常的事情。可外祖父就是这样的人,是当时西南军政人员中少有的不盖公馆、不抽大烟、不娶姨太的高官,他做不出这种事。
我一直有去外祖父驻军之地探访的想法,几十年来,公务繁忙,没有闲暇,加上贵州铜仁地区毕竟比较闭塞,少有出差的机会抵达。2008年8月初,机会来了。是年,报社组织部分干部去湖南进行红色之旅,朝圣毛泽东、刘少奇两位中共高级领导祖居地,我忝列其中。之后,便是休闲旅游,去凤凰镇、张家界观光。在上海期间,我做了功课,得知凤凰离铜仁路程不远。于是,队伍到了凤凰,我就提出暂离队伍去贵州铜仁2天,以后在张家界机场会和,同机返回上海。在得到领导恩准后,到达凤凰镇的第二天一早,我便搭上了去铜仁的班车,20元钱,还是空调车。在蜿蜒的省道行驶62公里,1小时40分后抵达铜仁汽车站。
铜仁在贵州最东面,紧邻湖南凤凰镇,原为县,1987年撤县建市。我到达后,即叫车(起步价5元)去市政府。市政府是新大楼,在郊区,非常气派。在15楼的市志办,办公室主任罗梁接待了我。他对卢焘不甚熟悉,当即拿来一本《铜仁市军事志》,上面记载有:卢焘1915年任旅长,驻扎铜仁,旅部设在行台(现铜仁一中)……见罗同志了解情况不多,《铜仁军事志》的主编田志军又不在办公室,于是我决定到铜仁一中探访。听母亲告知,外祖父是1914年响应孙中山号令“护国倒袁”后升任旅长,在驻扎铜仁时安家,并于1917年生下她姐姐卢慈达,小名“铜仁”,以后又在1920年8月生下她,小名“铜重”(铜仁生第二个之意),以资纪念。
我到了当年的旅部街,现在的向阳路上的铜仁市第一中学。向阳路是条两车道的马路,地处市中心,街道两边商家林立,街上车水马龙十分热闹。我走近学校,只见校门大开并无警卫,于是径直走进校内,展现的是一个较大的水泥操场,接着我便寻找当年旅部建筑,哪有影子,显然被现代簇新的建筑更替了。这也很正常,历任的行政者都是造了拆,拆了造,这也是政绩嘛。铜仁一中的占地面积不小,显然,它在铜仁市有地位的。问询校方,由于在假期,只有值班人员,他们对以往的事是个空白,也没得到传承,显得一脸茫然。虽然,没有获得更多信息,但毕竟到了祖上曾奋斗过的地方,也值了。
铜仁名胜——中流砥柱(铜岩),清代曾易名“小金山”,也是我想要到的地方。“中流砥柱”这个地方与铜仁二字的出处密不可分,和外祖父也有紧密的联系。在铜仁市城南江宗门外,发源于武陵山脉主峰梵净山南麓的大江和发源于梵净山东麓的小江,穿山越谷数百里,在碧波荡漾的两江汇流处,有一巨石突起江心,高出水面十多米,总面积近500 平方米,作中流之砥柱,挽狂澜于既倒。柱石上建有亭子,这便是与铜仁有着极深渊源的“铜岩”。中流砥柱上面的亭子里铸有3尊铜人,为儒、道、释三教的鼻祖孔子、老子、释迦牟尼。由于年代久远,加上战乱不止,外祖父驻军铜仁时发现铜岩景物风光不再,已成废墟,痛心不已。外祖父熟读史典,对中国古代文化顶礼膜拜,见此情况,即邀各方协商重建,在政府、地方商贾的通力支持下,不到1年,中流砥柱上的砖木结构亭子重建完工,也算是圆了在驻军之外的另一个心愿。
可惜的是,在1954年,3尊铜人被贼人敲碎变卖,干了一件伤天害理之事。铜仁,古代名“铜人”,3尊铜人与铜仁有着密不可分的渊源,和铜仁人相伴近七百个春秋,竟在一夜之间消失。
很想到中流砥柱一探究竟,可是平日并无船只摆渡,只得打消这一念头,在岸上眺望聊遂心愿。
我去的时候,铜仁正在大兴土木,环西路上有“国宝古城保护区整体规划图”的大幅宣传图片和文字,称要恢复历史面貌。心里在想,对历史还是要有点敬畏感,尽量开展保护性恢复吧,切不要都推倒重来,让人家看一个假古董。铜仁的旅部楼的消失就是教训。
据研究卢焘将军的宏孔君考证,当年,外祖父率旅驻军铜仁时,当地政府邀官吏举行盛宴,主办者在请柬上写明赴宴者请偕女眷前往。外祖父对此极为反感,因为当时官员讨姨太成风,还以带姨太出席公务活动为荣耀。他认为这败坏了官风,有违官德,也助长了社会奢靡风气。于是,予以婉拒。政府部门自讨没趣,也看出外祖父和他们不是一路的,以后也不再发出邀请。外祖父以身作则,带了好头,部队也军纪严明,铜仁百姓看在眼里,以后部队开拔十分不舍。外祖父率部离开后,又有国民革命军第25军第三独立旅旅长车鸣翼驻防铜仁,他修建的车公馆,豪华气派,远近闻名。那和外祖父完全不是一回事了。事实上,民国时期像外祖父这样清廉的军人并不多。
在部队驻扎铜仁拟出发去湖南讨伐南军(拥袁)时还发生这样一件事。一韩姓排长写信给湖南辰州某处,经邮局检查信件,发现信中有“先杀本营官佐,后杀辰境客商句。”邮局急告贵州督军刘显世(贵州最高长官)。刘电令团长胡刚火速返回,研究此事如何处理。胡回来后,也无良策。又急电外祖父回来,他调查韩排长的情况,知情者说,他是湖南辰州人,品性倒是淳朴,但就是好赌。卢焘听罢,思考了一下说,我是广西人,广西人在赌博时,赢别人的钱叫“杀某某的钱”,莫非和方言有关?为慎重起见,一周后,卢焘在旅部大楼会议室召集排以上军官开会,问起有谁最近给家庭、朋友寄过信函。当时无人应答,于是卢焘又说,哪位是韩排长?此时,韩某立即上前跪在卢焘面前。卢焘对他说,起来,我们是新式军队,哪有下跪的。战前岂能邮寄信函,做了就应当承认。卢焘便问起信中的两句话,韩答道,我约朋友见面是赌钱,我们湖南人称“赢钱”叫“杀钱”。谜底揭开了,韩排长因为外祖父的珍惜士兵生命而救了自己一条性命而感激不已。就此,卢焘爱兵如子的名声远播。仗是靠士兵打的,你尊重士兵,他们才会与你同心同德,战场上拼命。他的人格魅力使他在用兵上多了一个砝码,部队正是有上下同心同德的意志,于是在出兵湖南护国讨袁取得一个个军事上的胜利。
时间局促,尽管梵净山离铜仁只有80公里,也没时间了去了。马上去长途汽车站购了到湖南麻阳的车票,拟当晚在麻阳住下,考察外祖父当年在护国战争中战斗过的地方。
我的铜仁怀旧行告一段落。这段往事是宏孔君的照片引发的,它让我圆了一段追忆先辈的历史梦,太有意思了。
李北宏
2016.10.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