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敢打赌，刘华的这一声尖叫实在要比上课铃声还令人震慑，我是周身上下一阵痉挛，而全班则是张大了嘴巴的惊愕。
 　 我只不过说了句我的同桌莫谷有一张刘德华亲笔签名的照片，就像是说“我吃过了”一样平常，但前桌的刘华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她的客气令我恐惧，之后竟又不顾“男女之大防”，一把擒住我的胳膊，哀求我一定要劝说莫谷将那张照片转让给她，哪怕出再高的价钱都行。我马上推说不知照片真伪，她却一口咬定“没错”，因为她早已打听到莫谷有位住在香港的表姐曾经参加过刘德华的歌迷会。刘华能有如此之奢望，还因为莫谷此人出了名的“迂”，他曾经傻气直冒地用刘德华演唱会的票换了一张足球赛的入场券。为此刘华每逢“族人”必摇头叹息：“他真傻，真的……”“族人”们亦立即改换了鄙薄的神气，陪出一连串的骂声。眼下望着刘华那坐立不安的样子，我终于茅塞顿开——这张照片竟然能使这位曾多次考虑是将自己芳名改为“刘思华”还是“刘慕华”抑或“刘恋华”的同窗如此的一反常态，其价值一定是独一无二。
 　 果然，莫谷迂得近乎不化，他呆呆地听完我的转述，脸上竟是木然之色：“既然她喜欢，送给她就是了。”我及时地捂上了耳朵——一直颤抖着的刘华果然迸出了更高的一声尖叫，接着便瘫倒在座位上，融入到极乐的海洋之中。这一刻，我看见她陶醉的目光中清清楚楚地写着“love”。
 　 随之而来的则是将近二十声的尖叫，我明白了，此时几乎全班的女生都已知道了刘华即将拥有的财富。她们那艳羡的目光分明已将刘华视为了“族长”，而变调的话音和满脸的羡慕则显然已把她塑成了天下最幸福的女孩。我长时间地计算着她的头颅究竟昂到了怎样的角度，她则以步履的轻盈欲飞来显示她那无与伦比的第一。
 　 莫谷终于将照片带来了。灿烂的肖像从书包里冉冉升起，教室顿时四壁生辉。刘华被“族人”们铁桶般地围住，她双手承接照片时就像捧起了十世单传的婴儿。众目睽睽之下，她竟笑出了哭声，两滴清泪准确地落在了那价值所在的签名之上。随后献上的则是划时代的一吻，吻得深情，吻得醉人，吻出了她的富有和地位，吻得周围的女生们竟都咽起了口水，她们眼中的妒火足以熔化南极的冰川。外围的女生们则一个个伸长了脖子，唯恐看得不够清晰，我真想提醒她们，这又不是看鲁迅笔下的杀头。
 　 突然间，莫谷想起了什么，他极为抱歉地环顾四周：“真对不起，我明天一定再多买点——八毛钱一张，就在我家门口的地摊上……”
 　 刘华没有发出第三次尖叫，这使我吃惊不已。笑容在她脸上渐渐凝固时，我不知怎地想起了“回光返照”。四周的女生顿作鸟兽散，纷纷把骤变的目光从刘华身上移开。她们离开时脸上竟都带着十二分的满意，仿佛占了很大的便宜。
 　 刘华却依然笑着，在“族人”的目光中，她双手紧按在胸前装有那件宝物的衣袋上。她至少是全班第一个拥有这八毛钱一张照片的人——只需除去后半句，她便仍是第一，仅此就足够她骄傲的了！
 　　　
 　　　
 　　　
 　　　                         ——原载《现代写作报》1994年1月10日
 　　　                       （此文获全国“亲亲杯”校园文学大奖赛一等奖，时年17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