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块纱布仍然静静地躺在那里，一片雪白之上染着几处血迹。它很普通，只是因为它被放在一道伤口内才引起了人们的注意，也仅仅由于它还在那伤口里才显出了它的份量。
 　 小周自己都不敢相信，她怎么把那样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整整四个小时，手术室里说话的只有刀剪，现在却象爆炸了一吨TNT，小周觉得全世界的人都在盯着她了。她竭力使自己确信，五分钟前她已小声提醒过金老还有一块纱布留在伤口里未取出。金老，这位德高望重的外科专家，四个小时内让小周和其他助手感到的只有放心和佩服，以至于他们都没怎么出汗。可当金老取出第十一块纱布之后，他似乎就已忘记了那最后一块纱布的存在。小周的提醒，换来的只有木然的表情。她还能记得她急切地再一次提醒金老时说的话：“金老，快把纱布取出来，不然会出事的！”于是其他助手的脸色便立即变了样——小周从眼睛的余光中看见了他们那极度惊愕的神情，甚至看见了那一张张被口罩挡着的嘴巴张大到了何种程度。
 　　这种场面小周上中学时就已经碰到过，那是她转到另一所学校后的第一堂课，语文老师读错了一个字，她当即便指了出来。当时全班那几十双眼睛投来的目光令她终身难忘，语文老师则是面无表情，挥了挥手示意她坐下。此时金老的神情，更是木然得近乎呆滯，他只是偶尔紧闭一下眼睛，以除去眼角上的汗珠，而手中的器具仍然似乎与那块纱布素不相识。小周用手轻轻拭去额头上沁满的冷汗，她知道她的脸一定又像那堂课上一样因为迷惘而变得苍白。她闭上眼，回忆起昨天院领导把她这个年青的小护士分配给金老时的情景，此刻她更加相信其他助手一个个之所以发生如此变化的原因只有两个字：面子。她睁开眼，那块纱布已不在伤口里了，金老正用镊子将它放入手术盘中，那里已有十一块这样的纱布。小周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感觉自己像在作梦。
 　　金老摘下口罩，脸上出现了令小周十分不习惯的笑容：“美国外科专家理查兹博士要在我院做他个人的第一例肾脏移植手术，委托我在院内代为挑选一名护士以顶替他的一个生病的助手。我想，我已经找到了！”
 　　其他助手目光的又一次突变使小周非常吃惊，接踵而至的是一只只表示祝贺的手。小周不知道握哪一只是好，但她知道这么多手所能代表的，就是她今天的所作所为应具有的价值。
 　　　
 　　　
                                              ——此篇习作写于1995年（时年18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