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父亲
老大 2015/1/13 9:58:00 浏览:416
父 亲
侯立新
我用侯冈仓颉造出的汉字记录
我用父亲给我的手和思想书写
1
来的路消失在浓雾里
脚印刻在了天空
无数沉默的山峰
掩埋了多少沉重的叹息
从北到南 从南到北
像大雁一样迁徙
那些停停走走的炊烟
翻过了几重山 趟过了几道水
模糊的碑文被茅草遮掩
只有字派和家风代代相传
山西的大槐树又长出了新芽
燕京的上谷郡已被风沙覆盖
渡过黄河和长江
江南若隐若现的烟雨
在描绘一个家族的气质
在南昌府的大门外
身着官袍的祖先
举手遥望北方
那位兵部侍郎和他的队伍
走进了历史深处
龟山的杜鹃依然绽放
麻城的那条石板路
不知通向何方
2
父亲沿着家谱和墓地
寻找祖先的足迹
目光一动不动地盯着那些名字
仿佛看见了他们的笑容
听见了他们的声音
窦祖和她的七个儿子
在支溪河天公岭一带
开拓艰辛的日子
那是明末清初的时候
又苦又咸的湖广话
演绎成令鼻子发酸的童谣
每人一尊铜佛
是这个家族最隆重的典礼
佛的精神和智慧
浸透到善良的性格和血液
那时 窦祖的眼睛一定是湿润的
落雨的日子里
总能望见远去的亲人
三房可弟是入川始祖
每一个祭祖的节日
父亲总会从那里请起
3
1921年 辛酉年 民国十年
孙中山当选非常大总统
28岁的毛泽东当选为一大代表
华国锋降生在山西一个工人家庭
陈嘉庚创办厦门大学
南方在打仗 北方在撤退
一些人在罢工 一些人在游行
一些政党在成立 一些国家在独立
一些在被废除 一些开始新建
胰岛素被发现 第一次肺结核免疫
一群热情似火的人在探索中国的未来
这一年 正月十七午时 大年刚过
父亲的父亲降生在院子河一代名医家里
作为湖广填四川可弟一支第十一代传人
他有一个姐姐和两个同地不同天的妹妹
同一个根生出的枝桠蔓延到天南地北
传说中帅气的祖父略通字墨 或许也该学医
王家梁名中医王文金的三女成为祖父的妻子
会绣花的祖母演绎过割肉救父的传奇
4
1937年 民国二十六年
八路军 新四军成立 并传来平型关大捷
50岁的蒋介石和44岁的毛泽东
分别在南京和延安指挥抗战
这一年腊月 即1938年1月
白求恩从加拿大来到中国支援抗战
《新华日报》《文汇报》创刊
九龙山区 瑞雪纷飞 世界一片银白
腊月二十亥时 掌灯时分 窗外一声枪响
经历两天两夜挣扎 属牛的父亲艰难降生
27年后我降生在同一间老屋
他当医生的外祖父守护在身旁
命理说 此时出生的人心直口快
一生勤勉劳碌 晚运吉祥 晚景佳美
勤勉的人 都会得到幸福 福是逆着来的
5
1940年 李小龙诞生 雷锋诞生
延安新华广播电台开始播音
这一年全世界都在打仗
马其诺防线失守
国民政府定重庆为陪都
朱德提出自力更生的方针
八路军发起“百团大战”
抗日将领杨靖宇壮烈牺牲
蔡元培先生不幸逝世
这一年五月二十日未时
这个家的天空突然坍塌
二十岁的祖父搬运木料时突遭意外
在李子坝祖父的遗体旁 祖母哭了一个通宵
二十二岁的祖母和年仅三岁的父亲
失去了肩膀和温暖的怀抱
一根绣花针缝补着艰难的日子
生活在祖母的水烟袋上忽明忽暗
6
祖母用黄荆棍和艰辛的劳动养育父亲
年幼的父亲在家族的私塾里刻苦学习
跟随外祖父背《汤头》 读《千金要方》
《黄帝内经》《本草纲目》以及山上的草药
让父亲少年和整个生命闪耀着大自然的辩证法
1953年 第一个五年计划开始 习近平诞生
全国人口达到6亿 粮食实行统购统销
49岁的政务院副总理邓小平兼任财政部长
16岁的父亲成为复兴公社联合诊所的医生
开始救死扶伤 悬壶济世的人生旅程
作为得到师父接骨真传的唯一弟子
他的绝技恢复了无数断裂的信心和希望
一段时间 为给他失明的祖母治病
每晚翻一座大山 往返几十里山路 风雨无阻
或许是孝心感天动地 从未遇到山上的虎豹
1959年发现大庆油田 举行国庆十周年阅兵
苍溪县三川区联合诊所发现了一名业务骨干
22岁的父亲调往上一级医院接受新的检阅
7
1962年农历9月 秋高气爽 鞭炮阵阵
欢庆锣鼓敲响一个吉祥喜庆的日子
一台大红花轿从殷家沟接来母亲
25岁的父亲开启了人生新的篇章
五十年相濡以沫成就一千年的姻缘
1963年 扛着区医院的牌子和青春的梦想
一群热血沸腾的青年医生来到龙王场
住万寿宫 迁王家老屋 移小北街
到处都留下他繁忙的身影和患者的称赞
1964年的春天 春雷滚过天际
院子河的梨花在春雨中绽放
在父亲降生的那间老屋
他的长子降生了 那时候天快亮了
父亲在产床前守候了一周
婴儿的啼哭和老人的笑声
在百年老屋演绎着一曲生动的交响
1966年 1968年 1971年
老二 老三 老四相继出生 像雨后春笋
遮天蔽日的慈竹林生机蓬勃
略显拥挤的小天井充满温暖的争吵
三川区卫生院记住了他的而立之年
他把脉 开方 切药的手也搬砖 运沙
一把把汗水摔在地上绽开花朵
梦想在老百姓的期待里拔地而起
作为兼职出纳 他算账和开处方一样细心
常常在深夜的灯下精打细算
一分钱恨不得扳成两半花
一碗稀饭 一个馒头 一碟咸菜 或一碗面条
就是他出差的生活 他总是说公家的不能动
从那时起 我们就知道公家神圣不可侵犯
8
父亲背着四方形的竹背蓝
在崎岖的山路上行走
打开药奁就打开了病人的希望
黄莲 甘草 杜仲 当归 川芎
浓烈的气味一直在记忆里弥漫
我陪父亲在山上采过血藤
那植物纯天然的血液
已深深融进了我的生命
这是我身上最纯朴的部分
只要有病人 挎着药箱就出诊
用中西医结合消除山村的疼痛
用针灸打通堵塞的经络
用慈悲救度对生命绝望的人
那双起死回生的妙手
改写了多少家庭的命运
多少次从死神手里抢回希望
对面山上一个从死亡线上回来的人
至今还在传颂那神话般的奇迹
读惯了线装书的父亲
也研读翻译过来的外文
在南充医专和医院的短暂进修
实现了向现代医学的一大步跨越
九龙山区的每一个村落
都留下了他不辞辛苦的脚印
顶寒风 冒酷暑 走村入户
用心治大病 耐心治未病
他走过的地方很多疾病都望而却步
他传播的健康理念正在深入人心
9
你们考到哪里就送到哪里
这是父亲常常对我们说的话
学习在我们家是最重要的事情
在七十年代微弱的灯光下
我带着红领巾读《毛选》
和远方亲人的来信
父亲教我认不了的字并耐心解释
全家人都听得很专心
弟弟们在大人的怀里羡慕地望着我
我也会在灶膛前的火光里
看连环画 读小说
围着火看弟弟们表演节目
听老人摆龙门阵 唱山歌
大雪纷飞的日子里 父亲让我们
为军属送柴 抬水 贴春联
这些都属于家庭文化活动
有时还会得到几颗糖的鼓励
苦中有甜的日子才叫生活
杀年猪或有重要活动的时候
都会把村上的老师请到家里
让我们亲近全村最有学问的人
天地君亲师的牌位
一直高高地供奉在父亲的心里
新建村小的时候
父亲带领我们搬运砖瓦
和全村的人一起
把父老乡亲的希望一天天垫高
那时一年的工分称不回一家人的口粮
父亲领回微薄的薪水补给社里
才能买回一家人一年到头的期盼
不管日子多么艰难
我们从没有缺过新书 新笔 新书包
小天井里总有稚嫩的读书声
10
1981年 9月
我成为村里第一个大学生
父亲带回的录取通知书
让整个山村都沸腾了
那喜庆的氛围一直弥漫到现在
父亲走路比以前更精神了
那年夏天发了几场大水
很多道路被冲毁
包括上大学的那条必经之路
我和父亲背着行李在雨中行走
傍晚时分 我们在渔溪一家小旅店住下
就着一盘卤菜 二两老白干
父亲对我说 未晚先投宿 鸡鸣早看天
鸡叫的时候 我们又冒雨往前赶
谷子已经入仓了 田里的稻草有些悠闲
但 我们还有很多路要走
一张半桶渡我们过了涨水的小溪
前面的路就越来越好走
我们甚至遇到了好心的顺风车
巴中的那场川剧早已谢幕了
我还能感觉到父亲脚上的温暖
凤凰山下舟河畔留下父亲谆谆嘱托
那几天的话比十七年还多
父亲的背影消失在晨曦里
翻过几座山 穿越一个夜晚
父亲把对一座城市和一个人的牵挂
带回亲人送我出发的地方
父亲陪我走过的那一段路
是我生命中最美丽的光芒
11
父亲的书信简洁 干净利索 像他的性格
他的字刚劲有力 一笔不苟
喜欢把用过的信封翻过来再用
每月至少有一封书信 有一次鞭策
虽然只有薄薄的一张纸
但承载的是一个家的重量
捧着家信 捧着沉甸甸的父爱
闻到土地熟悉的气息
看见家乡庄稼的长势
和祖父祖母慈祥的笑容
望见母亲疲惫的身影
听见父亲铿锵有力的心跳
他举起黄荆棍和不屈不挠的信心
把良好家风刻在孩子们的身上
团徽把明宏的前途照亮
红领巾在建新的胸前飞舞
他得意的弟子传承着他的手艺和情操
老三成为杏林之家第三代传人
老四让父母成为光荣的军属
父亲的笑容也一天天展开
父亲和母亲到我工作的地方视察
看市场了解物产是否丰富
看城建研判是否有发展潜力
看书架确认是否还在继续学习
顺便调查是否有合适的对象
当我把一个邻水姑娘接回故乡时
他建造的那个农家小院热闹了三天
唢呐声和鞭炮声还在院子河回荡
父亲含着烟在火边有说有笑
义子侯明国一家人回来的时候
他也坐在火边抽烟 烟杆有三尺长
他接受孩子们的敬酒 举起杯一饮而尽
这样 他有五个儿子 五个孙辈
父母没有女儿 他们把儿媳都当成女儿
其实 作为乡亲们熟悉而信赖的医生
他对所有的人都有一种父母情怀
12
行医让父亲充满仁爱之心
劳动让父亲有使不完的力气
镰刀和铁锤辉映在他的生命里
在他走过路上闪闪发光
他打下的粮食至今是我们力量的源泉
他带我们维修过的堰塘
还在继续灌溉着他生活过的那片土地
他那双会采药 会针灸 会接骨的手
也为乡亲们的幸福生活把脉
他从大山深处引来的甘泉
每天都滋润着乡亲们平凡的生活
作为麻醉师他让我没有疼痛地接受手术
并亲自把我从手术台抱到病房
小时候多少次抱过已记不清了
除了精神 我一直没有抱过父亲
我缺少足够的力气 因为他比整个世界都重
再好的医生也无法修改天意
再枝繁叶茂的大树都有枯萎的一天
但 更多的小树在成长
风吹过山林 阳光照着祖先的气息
入川第十二代的父亲虔诚地躬下身子
抚摸年代久远的碑文和岁月的沧桑
他用七十六年的生命
注解和升华世代相传的家风
以大别山和大巴山的姿势
父亲活在族谱和口碑里
足迹和血脉连绵不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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