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乙巳年夜话

此刻的北京城正飘着柳絮，像极了您九十七岁该有的白发。我坐在您曾用过的书桌前，忽然发觉自己已活到您当年教我认《千字文》的年纪。  

您生于民国十八年的杏花烟雨里，三月初二的生辰总沾着清明时节的茶香。十九岁扎着麻花辫走进金融大厦的身影，永远定格在家传的黑白照片中。六十五载春秋笔，您用工楷写就"贤妻良母"四字，又用朱砂在边款题上"事业为重"的印记。那些年您一边用算盘核对着建设图纸，一边用《声律启蒙》为我缝制童年的里衬。  

记得三年饥荒时，您把槐花饼藏在搪瓷缸底，说"儿子要替娘当家"；文革批斗会上，您把被撕破的《古文观止》一页页粘回。您总说"持心如衡"，却在给我的棉袄里多絮了半斤棉花。 一碗饭，一盘咸菜，一杯开水历历在目，忘不了，忘不了……

今夕何夕？我数着您缺席的十三个端午，粽叶再裹不住当年您教的"宁拙毋巧"。七旬的我终于活成了您当年的模样——在孙辈的作业本上批注，在旧相册里辨认泛黄的道德文章。您留下的那盏绿罩台灯，衣柜至今照着我的晚年和装载着我的记忆，像照着您当年未写完的回忆录。  

原来思念是这般滋味：九十七岁的春风应当吹过松花江畔和天通河之畔，从冰城到京城的绿地林荫，七旬的儿子却仍在学习如何做没有母亲的孩子。好在您种在我骨血里的那株君子兰，年年都替您开着花。  

此夜忽忆儿时病中，您以绢帕裹冰为我敷额。而今绢帕犹在檀匣，人间寒热再无人问矣。惟愿此心光明，亦复何言。

                                       儿
                                2025.5.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