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八年三月的一天,仿佛有心灵感应一般,我向小妹夫询问父亲的身体近况,他说父亲住院了,真不巧啊,头天我的腰扭了,自己的行动都有些不方便。但是我也不敢耽搁,零五年父亲的病就确诊了,这次一定是复发了。回到西宁的当天,我就到病房护理父亲,就像他上次住院(零六年)一样。不过,上次父亲住院,上午在医院打针,下午就回家了。我每天早早地赶头班公交车到医院,陪护父亲打完针把他送回家,我再回自己的家吃饭。我五十多岁的人了,连着几十天都起得那么早,一上午在病房里转来转去,实在也是很疲劳的了。一天,小妹妹问小弟弟:这个双休日你休息吗?小弟弟不知道她有啥事笑嘻嘻的说:休息,你有什么事儿吗?小妹妹说;那你就在休息日换大哥一下,让他也休息一天。小弟弟听了小妹妹的话一声也不吭了。前后四十多天时间,再也没有第二个人(包括我的父母在内)提出一句,让我也休息一天的话了。
这一次,父亲打完针也不能回家了,我就照顾白天,晚上她们轮班。大约一个月后,父亲不肯住院了,吵着要回家。在家没住几天,又吵着要回老家。说什么:死也要死在老家,到时候也不用治疗了,受上一两个月罪就走(死)了。刚开始姑父也说:不要回去,你们都在西宁,把他放在老家怎么照顾他?一是农村的医疗条件不好,再说一个病人在亲戚家总有诸多不便……。可是父亲并没有考虑子女们的难处,执意要回老家。姑姑就说;你是老大,也退养了,就好好陪陪你爸吧。姑姑说出了大家的心里话,她们都说要随父亲的愿,可是,谁也没有说自己去老家陪父亲的话,只是说我有事儿的时候她们来换我。其实我又何尚不想陪父亲回老家呢,但是这一去要多久谁心里也没个卡码,我总要和老婆说一声吧,我在电话里和老婆商量这件事,她一听就来火了;本来我已经回来快二个月了,为什么就该我陪父亲回农村?退养怎么了,退养工资低了奖金没了,他们上班是给自己挣钱,你替大家尽义务,大家给你分奖金吗?她一个人在那边上班,晚上八点多才下班,怎么不为她想一想,她奇怪我们这一大家子的脑子是怎回事,为什么要把一个重病的人送回农村去?难道真的在最后的时候眼睁睁的看着他离去?反正她不相信,再说了一个病人,不好好地在家养病,东跑西跑地有什么好处?说到最后她更生气了,骂我是一个自私的人,做事不留余地的人,想当初;她们家请她照顾她母亲二个月,我硬是不同意,现在轮到我父亲身上,已经照顾二个月了,够意思多了。谁不是人生父母养的?我的父母养我了,她也不是西北风吹大的,既然我当初那么做了,这一次她就是为了她的母亲也不能同意我陪父亲回农村……。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一个很自私的人,可是我知道我的父母在我心底的位子还是很重要的。这次我在父亲的床前,每天十几个小时,不是找医生就是取药,一会儿父亲要上厕所了,一会他身上不舒服了又要给他揉搓,一天下来实在是累得慌。加上我本来的腰伤,一累疼得更厉害了,真有点坚持不下来了,我只好去做理疗,每次五十块钱,一个疗程五百块钱,每个星期四下午去,我要去时,大妹妹就来接替我一会,我一做完就马上赶回来。谁都知道在医院陪病人是最累人的,何况一连就是几十天啊,就因为他是我的父亲我情愿吃这个苦,甘愿受这个累。这一次,我老婆在四川,家里可没人给我做饭了,我每天早晚饭在饭馆吃,午饭有时候母亲熬一点父亲喜欢吃的稀米饭,小弟弟给送过来,我也吃一点,也有的时候是妹妹从饭馆里给父亲买碗面啊什么的端过来,我就自己再去饭馆吃,也有的时候没人送饭过来我就去饭馆买些饭回来和父亲一起吃。说实在的,我为自己的父母付出的很不少了,我从来没有空手进过父母的家门,每次总要买一些母亲爱吃的东西,她爱吃什么我心里都记着的。可是我不会对她们表白这些,我以为做出来的事情不是比花言巧语更让人有感受吗?父亲上一次住院时,来看望他的人很多,送了很多补养身体的东西,家里都没地方堆放了,何况这些牛奶,鸡蛋还有保质期,时间一长还会变质的。有一天父亲打完针,在我送他回家之前,他让小妹妹把病房里放的那些别人送来的东西拿些回去,小妹妹说;我不拿了,让大哥拿点吧。听了小妹妹的话,父亲马上闭口不言了,我送他回家的时候,又把这些东西帮他提回了家。这件事情虽小,我却感到特别伤我的自尊心,并不是我想要他们的东西,几十年来我又要过她们的什么东西,小的时候,父亲每次出差回家,母亲总要给父亲做些好吃的,两个妹妹和他,三个人坐在桌子边上又吃又喝,我和大弟弟坐在小凳子上望着他们直流口水。那样的日子我早已习以为常了,我从来都是为家里付出,而没有想过要他们的东西,就算父亲听了小妹妹的话,转口客气一下,我也是不会拿的。遗憾的是父亲连一句这样廉价的客气话都不肯施舍给我……。说句人之常情的话,就算一个你雇来的护工,几十天的时间围着你的床头问寒问暖,你是不是也会说一句客套话?但是我不知道在父母的眼里,我是什么样的人?那一次,送父亲的棺材回老家,我早早就赶到父母家帮他们收拾东西,母亲没想到我这么早就来了,还有一瓶茅台酒没放好,她见我进门,慌得手忙脚乱地藏不及啊!犹如鬼子进村了一般,当时我真想拔腿就走的,只因为她是我的母亲,我的那只脚没有跨出那道门槛。虽然这些往事想起来就让人寒心,但我想的总归是他们将我养大成人的,我该怎么做还是照旧去做的。
这次 除了老婆执意反对我陪父亲回农村外,而我家所有的人是求之不得,大妹妹更提出;父亲走时把母亲也一起带回去,放在西宁谁来管?走之前小妹妹还请大家到饭馆吃了一顿饭,席间我老婆自然又是众矢之的,我因为不理睬老婆的话,站在了我们家这边,大家都非常高兴。老婆气得要命,又提出了新的要求,父母也不是我一个人的,我乐意代大家尽义务她管不了,但是不许用我家的钱。关于这一点,主要是因为她太了解我的父母了,只要和我在一起,是分文不掏的。这一次我理直气壮地告诉她,妹妹说了;谁在农村照顾父亲,就把父亲的工资本给谁,这一次父母是花自己的钱!老婆最后又警告我一句;既然去了,就在老家好好呆着,不许呆上几天再折腾回来。父亲单位的领导也同意派一辆救护车送父亲,左邻右舍以为父亲这一走就不回来了,也纷纷前来送行。临走之时大妹妹却说:父亲的工资本不给我了,以后每月从工资本上取一千块钱寄回老家。哦,却原来把两个七八十岁的老人交给我她们都很放心,把一个薄薄的工资本交给我她们到不放心了。话到这儿,我就要说一句了,其实我早就体验到当家里用得着我的时候,大家就会举着“老大”的高帽子给我戴上,而这个家里真正的“王熙凤”是父母的姑娘,哪里轮的着我这个“老大”哟!到了老家之后直至我回四川再也没人提这一千块钱的事了。本来这些钱也是支付父母在农村的花销,我又没想从中渔利,我到农村照顾父亲,也是自己心甘情愿的,不是她们雇来的。不过她们总是这样出尔反尔,说话不算话,我在老婆面前是很丢人的,很没有面子的。零五年‘十一’我们兄妹陪父母回老家,父亲当着我们俩口的面对五舅舅和二姥爷的孙子说;以后他和我母亲办后事的钱,他都准备好了,就花自己的。转眼不到一年,零六年父亲住院时,又给我们兄妹交代,他的后事包括将棺材运回老家的花费均由我们兄妹共同分摊。当我拿着记着父亲交待的这几条事的纸条回家,准备按照小妹妹的意见,整理打印每人一份时,我老婆说;打印什么,还不是废纸一张。果不其然,我老婆的话又应验了。几天之后,我送棺材回来,告诉大妹妹这次的花费,希望大家结算一下时,家里一下就炸开了锅,大妹妹说;她给了母亲五百元钱,小妹妹给了父亲二千,我花的这些钱还要来跟她们要吗?我母亲也气的很;给老人花几个钱不应该吗?其实我这次花的钱分摊下来倒是不多,人均不到一百。可是我老婆说了;既然我父亲说了大家分摊的话,钱多钱少都应该分摊。以后两个老人的事多了,万事都要开个头,养成习惯了该大家摊的就大家摊,哪怕花再多的钱,别人出多少我们出多少。至于我两个妹妹她俩愿意给父母再多,那是她俩的事,在父母面前落了好,和掏这个分摊的钱是两码事,反正从此不把帐算清,休想再骗我们先出一分钱。我想想我老婆的话没错啊,父亲是这样讲的呀,可是我们家多年养成的习惯就是无论我给他们花多少钱都是理所应当的,她们没想到我老婆还敢让我跟她们算账,做人难啊!尤其遇到我们这样一个家庭,老的小的,大事小事,都是前边说了后边忘,根本不想对自己说过的话负责任,叫我这个做儿子的钻凤箱,想在媳妇面前驳几句,也是张得口来说不出话啊,一个男人受再大的苦,吃再大的亏都可以承受,就是这种落下话柄腰杆不硬的事,实在是很难堪的。
到老家的当天下午,母亲说;你陪着你爸。她自己就跟着我姨串门去了,大概一个多礼拜,五一节后母亲回来了,住了一晚上,第二天她就说;夜里她睡不着觉,我问她,出去玩了这么多天能睡着吗?她说;睡得挺好,就是在这边睡不着,她想回西宁去了。第三天清晨父亲问母亲昨晚睡得怎样?母亲说;还是睡不着。父亲说:既然她想回去就回去吧。于是让我把母亲送回西宁。车到海石湾了母亲问我:她这样走了父亲会不会生气呀?后来听老家的人说:果然,她走后父亲恶狠狠地骂了她一句比较难听的话。其实母亲平时做事也是很少替别人考虑的,只不过这一次父亲是在病中,不能不让别人对她有看法,一般情况下没有哪个女人会在自己的男人病得这么重时,随便丢下他玩了一圈就走了,这上了年纪的老伴,一方有病另一方陪伴的例子多了去了,即便你干不了力气活,陪着说说话,对病人也是一种精神上的安慰吧,遗憾的是我母亲的心里只有她自己。车到半道时,我接到老婆的电话,我告诉她;我妈又要回西宁了,老婆说;不许送她回去,旅游了一圈就走啦?我告诉她;我们已经在车上了,老婆大为光火;什么人嘛,自己的男人都不管,自私透顶的老太婆……。
我父亲之所以要到这个侄子家里终老,是因为他把自己在农村的几间房无偿送给了这个侄子,平时家里有多余的家具什么的也都是给他带过去的。当年我爷爷在世的时候,特别偏爱这个孙子,他临终时也特别希望我父亲能多关照他的这个孙子。这次父亲也交代了,他办后事的所有花费要我们分掏,但是收的礼要全部给他的侄子留下。父亲回老家后,还曾许诺堂弟要赞助他一千五百块钱,帮他把西房盖起来。至于我们在那儿的生活费,每月都会交给他们的。这一段时间,我每天做好早餐给父亲端上,遇上堂弟媳妇忙的时候,午饭和晚饭我也都做了。头几天我还陪着父亲一起去散步,过了几天,他的精神日日见好,也就不用我陪他,自己随处溜达找人聊天,或者玩玩牌了。
没想到 5.12大地震也波及到了我们老家,把父亲从马扎上震了个屁墩,一下子中风躺在炕上不能动了,光是沉睡连话也说不了了。这时我送母亲回了西宁,父亲身边一个子女都不在。大妹妹接到电话先赶了过去,我和小妹妹第二天也往老家赶,坐在车上我忽然想起父亲的兜里揣着四千多块钱,他犯病时人多手杂的有点不放心,真巧,大妹妹在和小妹妹通话,我就让小妹妹问她一声,父亲口袋里的钱她收起来了没有?可是大妹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到家一进门我看到父亲确实连话也不能说了,他的外衣挂在炕头,平时装钱的口袋瘪瘪的,我又让小妹妹方便时问一问大妹妹,父亲的钱她收起来了没有?小妹妹说她问了,大妹妹没回答她。有一天,父亲身边只有我和大妹妹,我又问了她一遍这个问题,她特别不耐烦的说:爸的钱爸给我了,让我给我妈。嘿!我就纳闷了,看看父亲躺在炕上的摸样,半个字都吐不出来,啥时候给她说这话了!
这一次家里人又都赶回了农村,大家分班守护父亲,两个妹妹守白天,我们弟兄守晚上。大弟弟提出他守上半夜,我守下半夜。守夜的人在白天也是休息不好的,一会儿这个来了,一会儿那个来了,来的人都按照当地的风俗,提的牛奶、鸡蛋等等东西,时间一长送来的东西都堆了一大堆。大家都是亲戚和村里的乡里乡亲,来了之后先看看父亲,然后就聚到客厅里抽烟聊天,那几天,一天一条烟都不够抽。这会儿我这个老大的地位可高了,不管谁来了,都要叫我去父亲的身边陪着,以示对客人的尊重,搞得我是加倍的疲乏,头脑一天都是昏昏沉沉的。有一天我去看父亲,那时房间里只有大妹妹一个人,她正在解父亲钥匙链上的一块怀表,看到我进来她似乎有点不好意思急忙解释:我把爸的这块怀表留作纪念。又连忙拿起父亲常戴的一付石头镜对我说:大哥,爸的这付石头镜你拿去吧。想当年,父亲的这付石头镜有一片中间裂了一条缝,就把我自己的一付石头镜送给了他,他戴了两年嫌镜片有点大,戴在鼻子上有点沉又还给了我。这时候,我又怎么可能在父亲弥留之际留下他没有亲口说要给我的东西呢?何况大妹妹她又有什么权利拿着父亲的东西说给谁就给谁呢?
此时远在千里之外的地震灾区,每天余震不断,死亡人数也在急速递增。灾区的人们在政府、部队的帮助下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刚开始我老婆和她弟妹们住在一个大的停车棚里,她们看到死了那么多人,还为自己能够活着而庆幸。过了几天才知道自己家的楼房主梁也震断了,楼门也被封闭不让进出了。她的心里确实非常的着急。其时,她们住的车棚里,每天电话铃声此起彼伏,就是夜色已深,也常常被隔壁楼房里刺耳的铃声惊扰,而且那些打来的电话都有一个共性,只要没人接就会不屈不饶地一直响下去。所有的人都知道,那是这部电话主人的亲人打来的电话,不见人来接他们就不放心。而我们家人呢,正团团围着我父亲尽孝呢,没有一个人想起;是不是也应该给大嫂打个电话问声平安呢?起码我是为了父亲而在此地的,就是给我装个面子也应该这么表示一下吧。遗憾的是没有一个人这么做,连我自己也迎来送往忙的晕头转向,有时就忘了打电话。起初,父亲病情危重,老婆还让我好好照顾他,后来父亲又能喝稀米粥了,有经验的长者说;能喝米粥,就没什么事了,一时半会儿走不了了,可要拖些日子了,也许十天半月,也许一两个月很难说啊。这时老婆那边又遭遇堰塞湖的危急情况,她的心情越来越糟,她越想越来火,就打电话来问我;你们用得着一大群人都围着一个病人吗?要是西宁地震了,把他们的房子都震坏了,他们的老婆儿子,男人女儿都居无所、食无粮,她们也不问一声?像现在一样都呆在农村守着你父亲?你们家也不是只有你一个子女,现在受灾的只有你一家……你再继续在那儿待下去,自己考虑清楚。老婆的电话搅得我心烦意乱,不走的话,父亲看样子还要拖下去,走的话我又担心前脚刚走他后脚就咽气,再说老婆在那儿受罪,我再这么下去也实在是说不过去了。真是左右为难啊!堂弟说;自古忠孝难两全,寓意就是我为了父亲就不要想那么多了,就不要管四川那头了。我知道这边所有的人都希望我这样做,她们也要求我这样做,可是我明白如果我这一次继续按照她们的标准去行事做事,我自己的家就会没了,我老婆不可能在我安葬了父亲之后,再认我的。事实也证明了,这次大地震后,很多在关键时候只顾自己的夫妻都分道扬镳了,谁会跟一个戴着孝帽子的冷血动物继续生活下去?而我的母亲,我的弟弟妹妹没有一个为我以后考虑的,他们只想着我继续留在老家照顾父亲,她们就可以多上班少请假,又落得孝顺父亲的好名声,又少了多少麻烦事。这个时候我多么希望她们中间能有一个人,说出一句体贴我的话,解解我的困顿之境,可是一切都是妄想,惯有的冷漠清醒了我的脑子,现在不是当初我答应回来照顾父亲时的情况,我自己的家也出了大事,再说父母身边子女成堆,特殊情况下少了我一个,也不会影响父亲的病情。而我自己的家人少了我就少了半边天。那天,我对婶子说了自己的想法,婶子说:那你就去把她接来吧。听到别人都这么说了,母亲只好说:你去把她接回来。大妹妹则面若冰霜,小弟弟看我收拾东西真的要走了,拉着一张长脸说:接大嫂把箱子带走干啥?走的时候谁也不理我,只有大弟弟和二堂弟送了送我,在等车的路边陪着我说了一会儿话。这时候我的心都凉透了,我不知道这世界上是不是还有比我家这些人更冷漠的人了,我老婆在他们的眼里连一个外人都不如,我想想我老婆的话实在是太对了,我们家的人从来都是心里只有自己。想让我回来陪父亲时,一个个说得那么好听,现在我要去接我老婆,就好像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罪过。我在我们这个家里,用的着的时候,念起了‘老大’的紧箍咒,用不着的时候,谁又把我放在眼里了?我从小吃亏,长大吃亏,泥人还有个土性子呢,哪怕他们在我的身后口水吐得再猛,我也要为我自己活一回人了。车还没有到西宁,我就关了手机,既然已经决定回四川,就不想再受她们的干扰了。我到四川不久,小妹妹就来电话,说父亲有话不对她们说,只对我这个老大讲,让我们尽快回来。这个时候妹妹找的这个借口也太牵强了,别说骗不了我老婆,就连我也骗不了。父亲在老家已是几度鬼门关,没对我说过一句多余的话。这时叫我回去,就是让我护理父亲。并不是我不想回去,实在是这边的情况太糟了,堰塞湖正是最危急的时候,城区里几乎见不到人,到处都画着堰塞湖决堤时的水位标志,人们都疏散到高地,山头去了,我们的家在这儿,房子怎么办?家里的东西怎么办?都不要了吗?撇下容易,再置起来就不是三句话两句话那么容易了。每一个身在圈外的人说起别人来都很容易的,碰到自己的身上就不是那么回事了!从四川到甘肃千余里地,并不像从西宁走几个钟头就到了,再说了,我老婆也不想丢了她的工作,如果我们一回西宁她的这个活儿也就没了,她问我;为什么她们的工作都重要,我的工作就无所谓?是我钱挣的多,还是我们家的条件比他们都好?别人都不能请假时间太长,都不能耽误太多的工作,为什么我就该轻易放弃?再说我们也不是不管你父母,你父亲这两次住院大部分时间不都是你在照顾吗?在农村不也是你陪着的吗?我们是遭到了百年不遇的灾难,不然的话你肯定还是在你老家照顾你父亲。我问问自己的良心,确实是这样的,要不是父母身边还有四个弟弟妹妹,就算我自己的家遭了如此大难,我也不会离开父亲的,我没有什么可愧对的,每一个人都拍着胸膛问问自己,你能做到吗?难道以后的独生子女,在父母病危的时候只有舍弃自己的小家这一条路可走吗?当小妹妹听说我们不回西宁时,气得在电话里骂我……,唉,我的妹妹呀,你就没想想假如这次遭灾的是你,你能抛下自己的家,什么也不顾了,去照顾你的公婆吗?你能面对你老公的家人在你最危难的时候不闻不问,你却毫无怨言吗?你会为你的老公在你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却坚定地和他的姊妹们留在他的父母身边而自豪吗?同理,我的母亲,在我爷爷卧病半年之久时,不是也未前去照顾半日吗?虽然我没有等到父亲吐出最后一口气,而我是不得已因难而去,毕竟我也细心照料了父亲几十天。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衡量一件事的标准,应该是一样的,应该是对事不对人的。我前脚刚走,两个弟弟也前后回了西宁,两个妹妹把父亲送进了县医院,几天之后也把父亲弄回了西宁。终究,众人口口声声满足父亲的许诺变成了肥皂泡,一切又回到了原点,不知是父亲自己违背了当初说过的话,还是大家也终于熬不住了?
尊老爱幼是中华民族的优良传统,但凡我的父母能为他们的子女们稍稍着想,又何至于西宁—老家、老家—西宁的来回折腾啊,连村里的人都看得明白,说我们这一大家子来来回回的跑,往车轱辘上扔了多少钱呀!父亲在西宁去世后,家人又专程回了一趟老家,把前几年费了老大麻烦专程运送回老家的父母的两副棺材一把火烧了,真是劳命伤财啊!想当初我为做这两只棺材,托了好几个人才在农村找到个会做棺材的木匠,他年龄大了,手脚不是太灵便了,破板子、装卸车都是我都帮着他一起干。两副棺材做了半个多月,棺材做好了又找了一个漆工画材,父亲的棺材画的是展龙,母亲的棺材画的是团凤,前前后后又用了半个月的时间,我每天又要上班还要给匠人做饭,忙里忙外都是一个人在唱独角戏,其实,刚开始父亲并没有非要土葬,他说:我随便,火葬、土葬怎样都行。而是母亲说啥也不答应土葬,她说;她怕火葬,一定要土葬。我为了满足母亲才做的棺材,没想到后来给自己找了这么些不自在,要不是当初我费劲去做这两副棺材,也不会有父亲闹着回老家这一说,也就不会有后边的这么多麻烦事了。没想到母亲这会儿倒想开了,自己提出;她以后也不回老家就在西宁火葬算了。就这样辛辛苦苦做成的两副棺材,随着一把火化成了缕缕青烟……。
这么几年,这些往事犹如压在我心头的一块石头,使我特别的压抑,今日终于一吐为快,父亲的在天之灵,我说的可都是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