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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的天堂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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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文兴
1936-01-23 ~ 2006-03-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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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父亲一起卖粮
士德  2025/1/28 9:11:00  浏览:20

    小时候在东北农村长大,每年农忙时都会帮助父亲做几天农活。尤其到了秋收季节,庄稼地一旦开镰,每家每户都要集中时间最快收割,运到庭院里才算安心。
    农村人习惯起大早做农活,父亲也是,可对我来说,早起就是一种精神折磨,加上秋天昼夜温差大,冰冷的露水沾在手上、打湿裤脚,更加难受。那时的秋收没有机械化,镰刀、洋杈或镐头便是秋收必用的工具。运输也没有机动设备,我家唯一的运输工具就是——牛车。
   深秋的早晨,天气实在太冷。每天五点多,父亲就赶着牛车出发了。一路上,父亲双手揣进衣袖,胸前抱着鞭子吆喝着牛。我也向父亲那样揣着手,一直到庄稼地才会把手伸出来。割地是秋收最繁重的一项农活。高秸秆作物收割时还算轻松一点,人能直起腰身,也可以垮骑着垄台一步一步向前挺进。但是,收割大豆等低秸秆作物就不同了,没有一点技巧,既耗体力又难提高效率。每年收割大豆,都是父亲在前面开趟并给我做基本示范。只见父亲侧身哈腰,一手拢住豆秸秆,另一手快速收镰,用半蹲的姿势向前挪步,连续完成几个流程后,我和他之间就已相差4、5米远的距离了。  
  起初,我学着父亲的操作姿势,不一会就感觉面部绷紧、脑筋膨胀,腰腿无力了,割下几把秸秆就得停下来歇息。有一次,我直起身体等待头部的血液回流,于是顺便问父亲大豆的亩产量。父亲回头看看我,边割秸秆边说,农活儿就是累吧?嗨,农民既要靠天吃饭,又要看人勤不勤快。俗话说“人勤地不懒”嘛!不吃苦、不受累,哪能有收成?或许与父亲相距更远了,歘歘的割地声掩盖着他又说些什么,所以我也没在追问亩产到底有多少。
   我望着远处齐刷刷的豆秧,心中想起那句农谚,“春种一粒粟,秋收万担粮”,心想如今正是应验的时候了。我寻思着父亲刚说过的话,脑海中不断回放父亲春耕、夏铲的身影。在这片豆田上,父亲从春耕到夏铲,从施肥灌溉到日常管护,真是付出了太多辛苦。我捏捏眼前鼓鼓的豆夹,看着炸裂在地上的豆粒,突然觉得豆田的产量在心中已有了答案。这一粒粒大豆不就像父亲的滴滴汗珠吗?它无论是大还是小,应该和父亲撒下的汗水是一样的沉重。 
   每年,父亲都是利用半个多月时间才把庄稼收割完。接下来就是把玉米装进玉米楼子越冬存储,它是全家的主粮,而大豆和部分小麦要及时脱粒、晾晒,然后卖掉变现。在农村,秋天虽然是收获的季节,但也是尝清债务的时候。对多数贫困家庭来说,春耕时都会赊下几笔农资账,甚至有学生的家庭为了凑齐孩子们的学费还要抬钱,这些都是在秋天卖粮后就要偿还的。所以,我们家的大豆、小麦只要晾晒好了,父亲就会尽快把它运到粮库卖掉。    
   每年从入冬到腊月底是乡镇粮库集中收粮的时间段,一般会同村人都会合伙或者搭伴去粮库卖粮。我家卖粮的时间比较早,若是找不到搭伴去卖粮的村民,我便成了父亲的助手。
   每一次和父亲卖粮,都是大清早踏上去往粮库的路。那条路不短,有50多华里的山路。父亲揣着手、抱着鞭子赶着牛车在前面走,我跟在车后。牛车载着四、五麻袋大豆,吱扭吱扭地上坡下坡,行进的速度十分缓慢。遇到崎岖狭窄的路段,我便瞪起眼神左右观察,生怕车轮爆胎或哪处被扭坏。父亲时而也转过头看看车和我,可多数时间都是问我累不累,并宽慰我不用担心车况。跟随车轮碾压的声音,父亲大步地走着,有时还哼起一段小曲,看他那种从容淡定的心态,我也打消了不少担忧和顾虑。
   感觉人体机能就是这样:当专注某件事情时,就会忘掉其他事情。就好比战场上的英雄们,他们一心为了杀敌,即便负伤也没有知觉一样。在五个多小时的行程中,尽管阵阵寒风刮刺着面颊,我却并未感觉到冷和痛,心里只盼着早一点把粮食运到粮库。
    每次我和父亲去卖粮都是时过晌午才到达粮库。记得有一次来到粮库门前,大街上左右早已排成了上百米的车队。父亲把车停在队尾,他来不急歇脚就前去办理排号的事情了。我习惯地站在车旁,数着前后的粮食车队,观察其它车上装载的粮食数量。凭着之前排队的经验,可从牛身上能大概判断出一辆车等候了多久,比如,牛身披挂了一层白霜,说明这辆车停止很长时间了。当时,阵阵寒风吹得我脊背发冷,我一边跺着脚,一边回顾粮库的收粮流程。不知不觉,把我第一次卖粮的情景从记忆中翻了出来。
   粮库收粮有必不可少的几道环节,依次是排号待检→现场抽检→过磅称重→运往粮仓→上跳板卸粮→返回结算。因为卖粮的车多,加上粮库工作效率不高,排队等号流程中最漫长,等上个把小时是常态,有时需要几个小时甚至到天黑才拿到了第二天的排号。
   现场质检的具体操作流程是:质检员手持一个托盘和粮食取样器,这种取样器老百姓管它叫粮钎。它是一种由直径20毫米,长度50多厘米的钢铁管材料制成的,钎子表面十分光滑,先端呈尖锐的锥形,有五六厘米长。锥形尖顶以后的钢管上切割20厘米左右的槽口,粮钎手柄端的钢管口自然敞开。
   在使用时,有的质检员为了避免防滑,会在手柄处缠绕胶带。质检员来到辆车旁,先将粮钎槽口朝下随机插入粮袋内,到达一定深度后旋转粮钎,让粮食灌满槽口,然后水平抽出粮钎,再将粮钎手柄端对着托盘竖起,槽口里的粮食便倒入托盘,这样粮食取样就完成了。取出的粮食要目测杂质多少,还要测水分多少。质检员拾起几粒粮食放在牙上咬一咬,凭着感觉就给出了水分含量结果。大豆一般是11-13个水为合格,检测合格后开出单据,就进入过磅称重流程。 
  粮食质检流程看似简单,却是一道重要关卡。在卖粮人眼里,质检员虽然和普通人一样,有的穿着破旧的大衣或棉袄,但他们的表情和普通人不同,他们质检时每个动作以及每句话都让卖粮人的神经阵阵绷紧。比如,粮钎插放的位置虽然是随机的,但是质检员若选在麻袋的角缝处,会使麻袋减少一定破损度。如果每条麻袋都要插一次粮钎,对农民缝补麻袋也是个麻烦。再比如,水分检测也像是看脸办事。公正的质检员会在水分含量上给出合适的结果,反之,遇到质检员心烦或看谁不顺眼,他就会多定含水量。若一车粮食多出一个“水”,对卖粮人来说也算产生不小的损失。
   我第一次遇见的那位质检员,感觉就像个情绪化办事的人。他那滑稽好笑的表情,留给我的印象难以抹掉。当时,我们前面排有十几辆粮车,其中有两车是同一家的,因质检员给出的“水”值有差异,令卖粮人不服而发生了质疑,希望重新检测一下。按理说质检员用牙齿咬的方式检测大豆水分肯定有误差,卖粮人有异议可以解释或再一次复检。可是质检员却一口咬定自己是权威,不但把原先质检结果收回,取消了那位卖粮人的排号,还甩手停止了后面车队的检测,搞得大家既埋怨当事人,又恨骂质检员。父亲低声叮嘱我,若是排到咱们这里,你千万不要乱说话。哎,遇到这样的质检,即使有理也犟不过他们。过了很久,质检员才慢腾腾地回来检测,而他的脸上仍然带着气嘟嘟的情绪。当他向我们粮车走来时,只见父亲快步迎上前,从车头到车尾的几步距离内,父亲一直和质检员搭讪着,说了好几句温情的话。再看质检员的表情,由严肃转到自然又略带微笑。当然,我们的质检结果很令父亲满意。质检员转身刚一离开,我便贴向父亲耳边低声说,这个人的“变脸”可真够快的啊。父亲向我挤眨了几下眼,也小声说“人人都爱听好话,嗨,皇帝也不例外,何况把柄在人家手里呢”!我目视着质检员一辆一辆地检测后面的粮车,心里虽说带有庆幸,但还是自言自语地骂他一句,“XXX, 农民哪里有公平话语权啊?他的牙齿咋不让大豆搁碎呢,让他嘴横”。父亲瞪了我一眼,默默地扬起鞭子,赶着牛车去往下一站。我不在咒骂他,一边走一边想着刚才父亲和质检员的对话。在我印象中父亲性格耿直,而且一向少言寡语,这次却妙语连珠,实在让我惊呀。
  良言一句三冬暖。在生活中,人的情感表达方式还真是一门学问。
   过了质检,完成过磅,就前往粮仓了。以前,我从未近眼见过粮仓的模样。那一次,眼前矗立着一排排土圆型粮仓,每栋建筑有十米多高,可谓雄伟壮观。粮仓脚下,斜竖着一条传送带,一端连接翘板,另一端延伸到粮仓顶部。行走在“粮仓群”之中,我们的牛车显得格外渺小,看着粮仓再看看车上的几麻袋粮食,心里更感觉我们卖的粮食只是沧海一粟,却花费了父亲一年的心血和汗水。
  父亲把车停在了翘板旁。我环顾四周不见一人,忙问父亲粮食卸到哪里,父亲指了指传送带说,“卸到上面去”。于是,我一边试踏着翘板一边观察。翘板有七、八米,宽度只能容下一个人的身体,颤动的翘板顿时让我心生胆怯和疑惑。因为一麻袋粮食足有一百六七十斤重,在装车前,每袋粮食都是由我和父亲一起抬上车的,现在怎么抬到翘板的尽头呢?我转身想寻问父亲用什么方式,只见父亲已把捆绑粮食的绳索打开,他蹲下身体,双手扣住麻袋,很果断地说:过来帮我顺到肩上。我已经来不及任何多想多问了,快速跳到车箱上,抬起麻袋另一端,瞬间使出了全身的力气。父亲也借势迅即起身、后仰,整个麻袋压在了父亲的肩上。或许我用力过猛,也因麻袋实在太重,父亲打几个趔趄后才稳住脚跟。我紧盯着父亲一步一步地踏上了翘板。随着翘板不断地起伏颤抖,我心也在加快跳动,顿时额头和后背冒出了凉冰冰的汗水。当我的视线移至翘板的尽头时,父亲已站在了最高处,他正朝着我挥手呢。
  那一刻,长长的翘板在我视觉中就像书画里描绘的飞机舷梯似的,而父亲那单手叉腰和挥手瞬间的姿势,也显得特别伟岸高大。后来,父亲扛起了第二袋、第三袋,在翘板上胜似闲庭信步。而他每一次往返既让我担心,又让我敬佩。我敬佩父亲能在艰难面前负重前行、敬佩他面对挑战而展现的勇气和力量。
  我仔细地回想着第一次卖粮的经历,眼神也在不时地瞭望着父亲。粮库门前仍是人头攒动,过了很长时间,父亲揣着手从人群中挤了出来。他不紧不慢地来到车前,打开握在手心里的排队号码对我说,估计半下晌就能轮到咱们质检,不过。。。父亲放慢语速又说,不过听人们说,今天虽然能卖,但上午有好几辆大车进了粮库,估计下午卖粮的会拿到“白条”。这个消息让我有点心冷,但又不感到意外。我小声问父亲,还要住大车店呀?父亲沉默不语,他从车上拿起料草袋,趁着排队等候的时间让牛吃些草料。父亲的举动让我明白他是做两手准备,意思是先把牛喂饱,如果粮库结算顺利就可以连夜回家。
  前几次卖粮时,我和父亲就遇到过这种情况。因为粮库现金有时周转不开,当日收粮多了就不能现金支付,只能开张收据,俗称‘打白条’。而卖粮人一旦拿到‘白条’,至少需要第二天才能结算。这样,对于路途很远的车不得不住上一宿大车店。
   大车店,现代年轻人能从书籍、网络上看到这个词,也能从父辈们闲谈中听过。它是为普通平民、过往店客提供的吃住场所,主要是有马厩和停车的地方。想到大车店,我顿时也想起了第一次和父亲住店的情景。
   那天我和父亲很早就卖完了粮食,在排队结算时,粮库的消息时好时差,一会儿通知今天不结算了,一会又告知“出纳取钱还没有回来,让我们等一等”,很多人都是抱着一线希望挤在结算窗口等候。直到傍晚父亲也没有听到准确的消息,于是决定住宿。父亲把牛车赶进一个院子,他向管理人员打了个招呼,便把牛和车分别停在指定地点。当时,大车店办理住宿很简单,登记、交了钱就可进屋休息,有时白天不用登记也可进屋休息一会。住宿条件也极其简陋,一排土坯房,屋内除了有南北两铺通炕,别无它物。火炕铺垫着陈旧破损的席子,在炕脚底的墙上每隔一米多宽标记一个铺号。店客们临睡前,需要使用棉被的可以找服务员另花一份钱领取,不需要棉被的就穿盖着自己的棉衣,卧席而睡。父亲交过店铺钱对我说,“早就饿了吧,先去吃点饭”。于是,我们来到餐馆。
   大车店的餐馆就在住宿的一侧,门面没有像饭店那样挂出一个幌子招揽客人,可在卖粮期间来店吃住的人却不少。吃饭的地方和厨房是里外屋,简单地从隔墙上掏出一个窗口可以传递饭菜。餐厅中央用一个油桶制作的炉子取暖,周围摆起长的和圆的几张桌子。父亲停在炉子前,一边烤手取暖,一边环顾店客们吃的饭菜。寻思一会儿对我说,“咱俩吃面条吧,带汤带水的热乎”,我点了点头,父亲便转身向橱窗走去。此时,我也瞟了一眼旁边的餐桌,见俩人正在喝着烧酒、唠着嗑。我没有留意他们谈论什么话题,倒是饭桌上的那碗酸菜粉、和一盘花生豆被我看得清清楚楚。我转过头后,咕咕叫响的肚子一直催促我的眼睛浮现那碗酸菜粉,尤其它碗中若隐若现的五花肉,像纹理细腻的花蕾飘着诱人的香味。
   不一会儿,父亲端回了两碗清汤面,他随手把桌上的酱油推在我近前,说放点酱油趁热吃吧。我拿起筷子边吹、边吃,有一副急不可待的吃相,可父亲却只喝着碗里的汤。他看到我还剩下半碗面的时候,便拿起筷子翻弄着面条,一边叨念他吃不了一碗,一边挑起一柱面放在我的碗里。我顿时明白父亲为啥总是喝汤了!我看着父亲添加的面,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酸楚,于是低着头吃起父亲的这柱面,感觉面是温乎的,咽下肚里却顿感浑身潮热,心在滚烫。
  晚上,父亲只领了一条棉被。他说火炕很热乎,他盖着棉衣就行。在我极力劝说下,父亲同意搂着我一块儿睡下。那一夜,我几乎没有睡眠,耳朵听着店客们的鼾声,心里想着白天经历的一幕幕场景。我紧贴着父亲的胸前,身体不想挪动任何部位。我期盼父亲能多深睡一会,也期盼窗外尽快天亮。     
   多年以后,我来到都市求学,全家的户口变成农转非也迁到了县城居住,父亲做起了小生意。一次,父亲来学校看我,陪他逛了校园,又浏览几处景点后回到宿舍。父亲问我晚上住哪?我故意拍拍床铺说你搂着我吧。父亲信以为真,他小声地说那咋住啊?在附近找个招待所住吧。我噗哧一笑说,这里没有招待所,只有一个大车店。父亲听过后也呵呵地笑出了声。那一晚,我和父亲在学校迎宾楼唠了很多嗑,谈学校、家庭,讲都市、农村,穿插过去、感慨时下,说着笑着直到深夜,尤其回忆起秋收卖粮、住店吃面的事,父亲的笑容至今印在记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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